疼,哪里疼?阿娘,阿娘在哪里?“二娘,……”是阿娘在喊我。昏昏沉沉,我一定是梦魇了。我要醒来。谁的手这么冰?好累,好疼,好困。我不想醒过来。逃避元奚白轻快的鸟声,浅绿的帷帐,熹微的晨光。身上似乎怪怪的。疼。我彻底醒了。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心里咯噔一跳。我一把掀开被子。没了!怎么会!我只是生了一场病而已……床帐“呼”地一下被掀开。我看见他。对的,李济。是他!“你醒了?”“孩子没了?”“……这孩子一直不稳,你着了……”是啊是啊,原该没的。没有庇护这个孩子的人,早就知道会没的,不是吗,不是吗……“你高兴了?大王?是不是你的孩子,都没了!这样对我你是不是开心点?李济,这是你的孩子!你的骨肉!你下得了手!虎毒不食子啊李济!你怎能这样对我……”我扇他打他咬他。我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可是被他紧紧抱着,除了哭哭停停,喊喊哭哭,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恨啊!再醒来的时候天黑了。我的喉咙发干发紧,全身都在疼。但是我不敢喊人。我怕喊了,李济又出现在我眼前。房里很暖和,烛火通明。似乎有人在外间走动,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没醒么?”果然,这声音,是李济的。“没有动静呢,大王要不过去看看……”是个女人……这声音……我不管不顾,硬是起身开口。喉咙却干涩疼痛,硬是堵在那儿叠声咳起来。急切的脚步声,床帐掀开。我此刻无比思念的人,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眼泪已经先声流了下来,我紧了几次喉咙,才喊出来:“……阿娘……”“可算醒了,阿娘担心死了……”娘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扶我半躺下,一边却自己也掉下眼泪。“醒了就好,”大姊和小妹都来了,“先前你烧得一直说胡话,我们急得不行。如今可好了。”彼此都哭了一会儿,阿娘收泪,道:“你现在觉得如何了,头昏么?”“水……”小妹去倒水,我连着饮了好些。大姊道:“肚子饿么?先吃些粥?”我摇头。除了痛,哪里还知道饿不饿。“这样就不行了。一定要吃。这么多天水米不进,怎么熬得住?横竖都是要将养个把月的。听娘的,吃好了,才能吃药。身体顾好了,其它的才有力气想。”不由我分说,喂我吃了东西,又吃了药。我实在乏力,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力气说了。“睡吧,娘和你大姊小妹都在这儿呢。明儿你烧退了,再叫你阿兄和阿弟来看你。”我就此又沉沉睡去。又是睡睡醒醒,虽仍是噩梦不断,到底第二天就退烧了,将养了天,大好起来。果然阿爹同阿兄阿弟那天都来看我,说了许多喜庆的话。我一时在病中,所以才分外想念他们,但身体渐强,知道姐妹们特来看我,陪了我这么些天,甚是过意不去,一一又遣了回去。只有阿娘不放心我,说家里的事都交给阿嫂们管,一定要看着我将身体将养满一个月了,元气恢复了才肯回去。日子一天天热起来,很快端午就要到了。李济五月初一挂了艾草,就要过节,我去得去看看红玉。绿油油的一堆草里面孤孤单单的一个坟头。看了就叫我心里难受。好在这里的环境一向清幽,稍除一除草,也得整理出一副模样。摆了时蔬,在碑前焚香。香烟袅袅升起,混着草木的清新气味。我不敢想认识她的这么些年的点点细节,每次刚刚开始想,就立马想到了眼前。这天下原本多像我这样不见旧人哭的人,如今却又这般戚戚惨惨来她面前。她总是带着那么一抹落寞的眼神。她的印象在我的脑中,竟渐渐模糊起来。我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墓碑上写的是“洪氏”。一定是她也懒待见我这副模样,故意叫我想不起来。我偏偏要记得。每每要生我气的时候,眼光一放嘴角一挑,说几句讥诮我的话;开心的时候眼角里都蓄满笑,流光溢彩;温声细语,每一句话都像春风拂面……还有她温存的气息……我以为过了这么些时候,我总会看得淡一点——其实也确实看得淡了,但是一到这儿,那种剜心之痛又明明白白袭来。恨不得,恨不得。至大无奈,死生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