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信将疑,只得又吃了。吃完药,桑梓又端来一碗稠粥给我吃。这几天,我已经完全没有味觉,除了药以外,吃口白水也觉得是甜的。“大王要趁着这两天多多休息。恐怕两三天以后,我们连好觉也没得睡。”“怎么,有什么消息?”“是臣私底下猜度的。今上为了解决边患,已经筹划了不止年。厥诸部早已经貌合神离,而乃美可汗年老昏庸、暴虐无知;今年特厥天降大雪,牛羊冻死不计其数,人困马乏;加上内部战乱、属国脱附,一片萧条。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乃美纠集部众远逃漠北,一朝青草肥美,难道不能卷土重来?杨李两位老将军,都是当世少有的大将之才,这次一定会趁胜追击,不会再有其它的可能了。”确实如此。“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么军士们还在唱歌?”只见一个人影进来,应声道:“还早着呢。大王睡糊涂了?今天下午就可是停军整顿了,将士们休息了一个下午,现在稍微松散些也好。臣还想请大王也出去走走。”是张镶。我看着桑梓。桑梓道:“军士间阳气旺盛,大王久病,体内阴湿,出去走一走散散心,确实会大有裨益。”我委实身上没什么力气,听他如此说,也只得勉力起来。穿了厚实的衣裳,同张镶一起出帐。果然看见各个营帐内都点着灯,却全军一起喝唱《叩潼关》,拐过几个军帐,张镶低声道:“凉州那边来消息了,是鲜于通将军亲自回复的。”说着递了一封信过来,封泥完整。到了张镶帐内打开,说是有派去个朗失利处的间谍,但是早在去年就已经得病身故。我点点头。回帅帐时,桑梓还在那里煎药。我只觉头涔涔重,又昏天黑地睡了一觉。正睡得沉重,被桑梓唤醒,果然出了一身大汗。换了衣裳,又吃水、吃粥、吃药。看了看滴漏,正是三更,我便又要躺下去睡。“大王,”桑梓长跪,道:“大王若是还没有困极,还请勉力听臣说一会儿话。”我倚在榻上,盖着被子,闭上眼睛,“你说。”“臣知道张长史刚刚过来,一定是凉州那边来消息了。”我睁开眼睛看他。只看到他跪着时的后脑勺。“臣的确不是鲜于将军派在个朗失利处的间谍。那个间谍,名字叫柳真,原来任个朗失利的侍卫。去年冬在向鲜于通递送军信时,密符军信被半路截住,柳真为了不使身份泄露,服毒自杀。柳真死前对臣言明了身份,要臣帮他诈称是中风而死,说:‘若是有一天能到我的家乡,请代我再饮一口家乡甜美的井水。’臣答应了他。这次冒死前来禀报军情,一是为柳真做的,另一个,是臣私心有所请求,想通过立功实现。”“臣桑梓,籍贯臣已经不自知了,臣方能记事时便被拐卖,只记得自己原姓李,是东南吴越边陲的人。去年臣漂泊到北地,凑巧遇见了柳真,因得他的推荐,在个朗失利近身伺候。但臣知道自己不是特厥人,臣知道一定要回归故国。臣是残缺之人,臣……”他说到后面,言语就有点混乱,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我不接话,他也不抬头。顿了许久,他自己又开口道:“臣少年时到长安,被……臣那个时候成了阉人……也因为这点,个朗失利准许臣近身伺候。臣梦想回归故国,但臣残缺之人,能为国效力的,只在大内……”我病久了,耳内有些轰鸣,过了一会儿才清楚他所说。怪道他面白无须,声音也不似常人厚沉。“臣听说安王贵重,为王者都有王宫宦侍;近日臣观察,大王是明主。若大王觉得臣可堪用,臣希望能效犬马之劳。臣自知臣这些话没有任何凭据,不足以取信,但是臣若得幸运,假以时日,臣必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忠心;若是大王不信任臣,就请现在就将臣斩于辕门前,但臣毕竟立了一功,请大王不要布露臣的残躯,臣虽残,但尚不可以辱。”我看了看他,实在有点犯困。“既如此,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表明身份,非要到要揭穿你了,才来说?”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他说:“当时情势紧急,臣来不及细说。后来想,臣所需的,不过是时间;既然大王还要一段时间之后才能知道实情,臣就在这段时间里为大王效命。”我打了个哈欠,说:“行。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能骗我。这段时间你在我身边,不论千难万难,必须对我说实话。日后我不在了,你若是想去宫里,我会安排你去宫里;你若想做个闲散百姓,我会赠送你些钱财。柳真的事情,朝廷也一定会查明,会让你饮到他家乡甜美的井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