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儿想要跑回家去,双脚却不由自主随着爸爸走,纵然明知那是不归路。
途经莲花池,巧遇小荷。芙爸倏忽衝前打昏小荷。芙儿明白爸爸的意图,连忙拉住他。
「小荷是无辜的!」
「但我捨不得你啊!」
芙儿不期然松开了手——她听得出话里的割捨与坚决。爸爸向来善良老实,日子艰难亦不会做鼠窃狗偷的勾当。奈何今次关乎儿子的生命安危和女儿的命运!他寧可割捨良知,亦要保住家人。
芙儿理解了、妥协了,芙爸眼神反倒更为悲愤不安。他脱下小荷的一隻鞋,使劲拋向莲花池。鞋子刚好不偏不倚落在池中央的一朵大莲花上。
父女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那朵大莲花。纯白莲花被夜色沾污成带有瘀青的淡灰色,悉才看来色彩繽纷的小鞋子亦被迫融入夜色,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黑点。
小黑点,人生里的大污点。
来到约定的地方。人口贩子没有芙儿想像中的鼠头獐目。他相貌平凡,打扮平凡,举止平凡,有如田里的一颗穀粒,独一无二却平凡普通。
二人无声的奉上小荷,默默的收下金钱,不能见光的交易在无光的树林中顺利完成。
芙儿自此在这夜池边中无限轮回。
昼如夜,夜是夜。此人是小荷,那人是小荷,异装同脸。池中有莲,家中有莲,路中有莲,莲上有鞋。
疯了。芙儿的世界疯了。
需要救赎。无人能救。只得自救。
救哥哥,牺牲小荷。救自己,牺牲谁?
「记住,卖掉小荷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没有阻止你。」
「阻止得了么?」
「至少,我该要尝试。」
「尝试有用么?」
芙儿如梦初醒——芙爸企图独自扛起一切责任,救赎芙儿。她不自控笑着流泪,内心得到救赎的同时又跌落另一深渊——自己得救,爸爸牺牲。
真的得到了救赎吗?不肯定。
她离乡到城市寻找工作,辗转当上警察。对失踪案尤感兴趣。找人,找救赎。找到人,找不到救赎。
收到来自家乡的信,提及哥哥病逝。她丢掉信件,假装未曾收到。根本没意义,根本谁也没能得救,无论牺牲多大。
芙妈来了,问芙儿为何不出席哥哥的丧礼。她说不知道哥哥逝世一事。芙妈低头掩面大笑,笑了很久,然后哭了很久。「你爸说你不会为此回来,我说你不是狠心的人。原来我们都错了——你根本不知情。」
有甚么值得笑或哭?芙儿不明白。或许妈妈也不明白,纯粹为笑而笑、为哭而哭,无谓却有为。至少她的情绪得以紓缓,面容不再绷紧。
数年后,芙妈死了。芙儿同样没有出席丧礼。她向上司请假数天,躲在家里,足不出户。不断忆起妈妈当日又哭又笑的癲狂模样。真羡慕。没有隐藏,没有秘密。
假期完结后,芙儿重投工作。警局来了一个新丁,名叫阿夏,比芙儿年轻数载。他长有一张孩子脸,胖胖白白,水灵大眼,像小荷。芙儿的目光离不开阿夏,主动接近他、勾搭他。二人由相识至同睡一床,仅是三天内的事。
阿夏不解。
「你不似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不似是诸事八卦的男人。」
阿夏开始追求芙儿。芙儿不接受,却偶尔与他同睡。为何不爱他却会与他睡?是发洩,是鬱闷,或是对往事的情感投射?芙儿解释不了,亦不想解释——找到解释之时,另一个问题就会随即出现。
继续同睡,继续被追求,继续找人找救赎。生活不过如此,平平凡凡,无无谓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