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唇轻启,她临时增加了一门歌艺曲目,“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最后……
最后彷如梦境成真,从那张弧线优美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话——
“崔妈妈,万某要了这位姑娘了。”
出醉玥楼时,天色尚早。日头甫落西山,还留有一丝余温。
尉迟迟拱手道,“恭喜万郎,那清倌儿容貌楚楚身姿动人,你今日艳福不浅呐。”
“若尉迟兄喜欢,万翼不吝惜割爱。”
“千万别,”尉迟迟苦着脸,“三小姐生平最恨这个,你可别害我。”
万翼低笑,“万某可是为了尉迟兄两肋插刀,主动退出都御史家的女婿之争。”
“好兄弟啊!”尉迟往万翼肩头一拍,“日后若未来的嫂夫人计较这一段,我定会为万郎你证明清誉!”
万翼鼻腔嗯哼一声,不置可否。
尉迟迟只得讪讪的摸摸后脑勺,没话找话说,“那清倌儿你打算搁在醉玥楼调教几天?拖太久……那个,恐生变数。”
万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尉迟迟看他没搭腔的意思,只得厚着脸皮主动提起,“那……那商兄和李欢卿那里,咳咳……”若被他们两知道他怂恿万翼纳妾,非跟他断交不可。
万翼潇洒的弹了弹袖子,挟着尉迟迟的手,在一个半阖着眼,蓬头垢面的乞儿面前停住,“不知尉迟兄可有察觉,近来流落京中的乞儿,越来越多。”
尉迟迟一头雾水道,“这又怎么了?”
“仔细听他们的口音,”万翼道,“几乎全是西郡来的流民,万某查过,附近几个郡,皆多了许多陌生的外来乞民,新年伊始,朝中上下虽极力颂扬天下安定,皇威浩荡,可这些流民来势汹汹,恐有玄机。”
尉迟迟本是工部侍郎,自然知道一些情况,“这事户部尚书已派人查过,只能说西郡倒霉,年底突遭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冬季大水,可新历年最忌讳这等恶事,报上去不是存心给自己找晦气……”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便同你说了,尚书打算将这事再捂一个月,等正月过后再呈报上去。”
万翼点头,“这事万某定会守口如瓶,尉迟兄且放心。”
“哪能呢,咱们是好兄弟!既敢跟你说了,岂会信不过你?”尉迟迟指天画地,以示自己对万郎坚贞的友谊,而后再骤然一压声音,“那,那李兄和商兄那边……”商珝其实还好,从不会利用首辅老爹以势压人,最头疼的还是李欢卿那条毒蛇,指不定哪天就一口将他毒得歇菜了。
万翼以袖掩唇,似一头狡猾的小狐,语带深意,“万翼可听不懂尉迟兄在说什么,有什么事能与尉迟兄扯上关系吗?”
待两人谈笑着走远后,地上那位死气沉沉的年轻乞儿蓦地睁开眼,锋芒毕露。
“这般苟且偷生的日子还不知要熬多久……”不远处年老的乞儿剧烈的咳嗽着,手脚冻疮遍布,溃烂了大半。他也曾经是一名教书先生,不料原本安宁的生活一夕间堕入地狱,妻儿皆亡故,在辗转赶路途中唯一的孙儿也死了,如今只怕要客死异乡。
“天道不爽,这是因为当世君王并非天命所归,才降下的天罚!”
老乞儿惊讶的抬头,“这话……这话太大逆不道……”
“若君王是天命所归,为何这些年时局大乱,百姓的生活日益艰难?民怨迭起?为何会在新历年,爆发出百年不遇的山洪?这般大凶之势,是苍天给予的警告。”
老乞儿叹了口气,“那,那我们又能如何?”
是啊,这些时日以来,大家心中未尝没想过,若皇帝真是天命所归,为何会在登基之后便爆发凶势,这是上天给予大周朝的不幸。
眼下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一夜睡下后至少有数十人第二日再也不会醒来,加上白日饿死者每日足有上百流民暴死街头,京城府衙却一径装聋作哑未有任何接济安抚流民的措施,反而怪他们有碍市容,时不时将蜷缩在房檐下避寒的流民们驱赶到荒郊城外……这是要他们送死啊!
天子脚下,竟也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新历年这场百年不遇的山洪,当真是上天给予的警告吗?
这样的场景同时在京城各处上演。
诡谲的暗涌在京城内外各个角落酝酿着,如流火一般,一处连着一处,在暗河中迅速的蔓延开来。
积聚再积聚,压抑再压抑,他们在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整座帝都依然沉浸在一派歌舞升平的奢靡之中。
我们的济王殿下直到三日后,才听闻万翼欲纳妾的消息。
他呆呆的靠坐在贵妃塌上,捏爆了手中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