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姜鹿云实则已昏迷了整整一个多月,她身上的骨头碎得厉害,九转山的嬴师姐费了好大功夫才为她一寸一寸接上、敷好药。除此?之外,冰潭中的寒气逼进她的骨髓,想要完全根除,还得耗费许多精力,是?急不来的。
被小宝这样一哭,姜鹿云总算清醒了些,艰难地?咳了两下、将?喉中堵着的血吐尽,倚在小宝怀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腿,平静安抚:“……不要怕,我?还不会死。”
她害死了师尊和师姐,怎么也不可能扔下小宝就这样潇洒地?走。
不然?,也太痛快了。
阿宝阖上泛起刺痛的眼睛,默然?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毫无抗拒地?接收下小宝的灵力与药,不再做过激的反应。
正如小宝只剩她,她也只剩下小宝。
筋脉中的灵力暂且无法用,目不能视、足不能行的日?子,远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人真的是?一个很复杂又奇怪的动物,此?前姜鹿云有多喜欢往外跑、与人结交攀谈,如今残废后就有多不愿踏出院落、见到除小宝外其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
姚天姝身为南明峰的首徒,平日?需要辅助姚祝余处理事?务,阿宝被传送回问天门时是?她与小宝一起在九转山上照顾。
如今得到阿宝苏醒的消息后,她并未第一时间跑过去,而是?耐心等待两天,在第三?日?的中午、趁着阳光正好,提着酒上了疏月天。
也许她真的了解姜鹿云,早已猜到了阿宝会有什么反应,进来之后没有吭声,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打量着阿宝。
姜鹿云还戴着那抹纱布,她的眼睛才用了药,不能触碰强烈的光线,否则会疼痛难忍。
她自?醒来那一日?便穿上一身纯黑的衣裙,头上只插着一支银簪。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小宝在瞧见后也默默回去换了衣裳。
凡人间有为死去亲者守孝的习俗。
而她们的母亲和姐姐,才去世不久。
姚天姝到的时候,阿宝正坐在院子里给自?己做轮椅,她以前很擅长这些木工活儿,如今做起来却颇为吃力,许久也不曾修出大体的形状。
她的指骨、手背与手腕都布满了狰狞疤痕,稍稍用力,那些新结出来的疤便会被撕裂,若叫小宝看见,难免又惹其伤心。
因此?姜鹿云只得轻一点?、再慢一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无端显得孤郁漠然?,自?中午有了点?力气开始,一直到太阳将?近落山,手中的活儿才勉强做成一半。
阿宝没开口说?话,姚天姝也没出声。
她们仿佛不知彼此?的存在,又好似已心知肚明地?相?互陪伴着,安静度过半天的时间。
直到小宝推开院门进来,姚天姝起了身,在石桌上留下一壶酒,什么也没讲,只对着小宝点?了点?头,就抬步离开了。
下山途中,她低下头,忍了许久的眼圈还是?泛了红。
不对姜鹿云露出同情与怜悯,才算是?此?时最大的尊重。
阿宝宛如行走在吊绳上的人,她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好、太顺,一朝沦落至此?,任何异样的目光和言语对她而言都是?刺进血肉里的针,将?她往深渊中更推进一步。
疏月天领主?之位传给了小宝,阿宝虽活了下来,但性情大变,残废后接踵而来的是?难免的消沉。
姚祝余身为门主?,曾来看过,走时却衔着悲色。
传位给小宝,姜鹿云不会有任何意见,反倒能稍稍喘口气。
除了身子舒坦些时给小宝做一些能随身携着的灵阵灵符,她的精力大多已移至其他地?方。
直到姜鹿云残废的第六年,她翻完了藏书?阁中几乎全部有关阵法的古籍,并且自?己尝试着在纸上构建一些说?出去只会被骂无稽之谈的阵法脉络。
她将?自?己关在昏暗房间中,没日?没夜地?提笔落笔,废纸铺满案几、又飘落在地?,脸上纱布尚未取走,无人看得清她藏在布下的眸色。
第八年,小宝已长大成熟到足以稳重且妥当地?处理疏月天上所有事?务。
而姜鹿云,她攥着自?己手中的纸张,指尖极用力,指腹泛白、指骨上的疤痕不觉撕扯着,若非姜揽星疾步走来握住她的手将?她喊醒,那疤恐怕又得开裂。
“阿宝,这是?什么?”
姜揽星半跪下来,冷肃的表情在见到阿宝的那一瞬忽而柔软下去,仍旧露出一副年少不知事?的小师妹模样,戳了戳阿宝的手指,将?脑袋搭在阿宝腿上,好奇问道。
姜鹿云陡然?回神?,垂眸抚上小宝的脸颊,感受着小宝面部的轮廓,轻声答:“是?阵法图纸。”
她今日?没带那抹黑纱,如今眼睛虽不能视,但碰见光也不会太疼。
无神?涣散的瞳孔就这样暴露在姜揽星面前,死水般沉寂太久的眉眼蓦然?掀起缕缕涟漪,苍白的唇勾着,她再次重复:“我?画了阵法。”
阿宝是?在笑,她紧紧抓住小宝的手,肩背绷得极直,像是?一个渴望得到肯定、要证明给谁看般的执拗孩童,此?时被身边的人询问,兴奋得几乎颤抖,把手里那几张熬尽心血画出来的阵法展示给小宝看,倒豆子一样将?心中谋划的事?全部掏出来讲给最信任的人听:“……只要能成功,便能补全天道,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