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珠嵌进肌肤,带起锥心的疼痛,她不敢止步,终于在这场无休的春雨里看见了萧偃。
他立在一颗倾颓的桃花树下,手里的纯钧剑挂满浓稠的鲜血,好像不论多大的雨,都无法将它冲刷干净。
宋迢迢走过去,少年侧身对她,不曾回眸,傀儡般浑噩,只知麻木地扬起剑,似欲刺向她的胸膛。
血色长剑被用力抬起,转瞬又被雨打落,连同少年弯折的腰身,一同跌进满地泥泞的桃花中。
宋迢迢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出声,继续向前,她来到萧偃身畔,这才发现面前的根本不是桃树。
原来是被血染红的梨花。
她原还说,山中遍生白梨,怎么会突兀冒出来几株桃树。她点点头,也不知是朝谁点头,总归是觉得合理了。
萧偃倒下的位置有一个鼓包,像是土坟,只是被梨花和着血肉、烂泥覆盖,看不出究竟,她将倒地的少年扶起来,搭在自己肩上。
再次发现,那片鼓包是数具面目模糊的尸身。
她不知来历,也就分不出敌我,反而突兀的想——她好像不怕血了。
可能这血。
太像桃花了。
这是宋迢迢第二次背萧偃,比上元灯节那次要沉得多,直像背一块冷冰冰、没有生机的巨石。
若不是她反复确认过他的鼻息,简直要怀疑背了个死人。
她的力气早在被死士追杀时便消耗了大半,此刻背着八尺的少年,走走停停,几次摔倒在地上,摔得皮肉连着骨血俱是生疼,耳中嗡嗡作响,脑仁发木,甚至一度忘记方向,游魂般漫无目的地打转。
天光彻亮之际,她拖着萧偃闯进一个深藏于山壁尽头的石洞——此地多年前是座药庐,如今人走楼空,独余几样简单的摆件,譬如床榻、案几。
她跌跌撞撞地摸向那方矮榻,将榻上的木枕抱过来拆开,果然瞧见里头浑圆的丹药,不多,拢共三五颗。
她小心翼翼拣出一颗,将木枕复原,再解下腰间的麂皮行囊,掏出小瓶花露,将药丸碾入其中,以便服用。
承花露的三彩瓶搁在萧偃唇边,宋迢迢抵住他的后颈,将瓷瓶缓缓倾斜,汇向他的唇齿,不过一息,露水尽数溢出,划过他苍白的下颌。
药丸珍贵,是救命的急药。
宋迢迢试了又试,急得几欲落泪,她吸吸鼻子,用内衬抹干手心水渍,再度倾瓶,然而仍是徒劳。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来,凝在少年的肌肤上,像细小的蚌珠。
少年的呼吸越来越轻。
越来越轻。
昔日皎洁的玉面,眼下如同枯朽白骨。
这使她联想到不再振翅的粉蝶,杳无音信的阿仰,长眠棺椁的阿耶。
她止住泪,将他轻轻安放在地面,转步去汲洞外的雨水,濯净面上的污渍。
少女带着满面剔透的雨露回到少年的身侧,含住一口花露,而后缓缓垂首,贴近他冰凉的双唇。
清甜微涩的药露,被她笨拙地哺入少年口中,唇齿相依,她却只觉得憾然。
滚烫的泪水洇在二人相贴的面颊,萧偃感到疼痛,微微掀开眼皮。
于是在恍惚的天光里,对上一双饱含清泪的琉璃眼。
正统二年三月初四卯时。
萧偃得到一个苦涩的、毫无情愫的吻。
他仰赖着这个无从回溯的瞬间,捱过往后无数个濒死、无望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