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顿,她折下腰身,扎扎实实顿首,道:“请柳公明察!”
她生得光艳动人,仪态大方,一双眸子清凌凌的摄人心魄,措辞也极具说服力,众人不语,心上的秤杆却不自觉地偏移。
毕竟宋家这么多年抱诚守真,克勤克俭,确不是那起子刁滑之辈。
柳安通侧座的何皋瞧了,忍不住出声诘难:“好你个宋氏女,巧言令色,混淆是非,照你这么说,本朝的翻异别勘制度是全无用武之地了?”
宋迢迢抬眸,戚戚然道:“奴有一舅父,忧国奉公,执法如山,奴受其教导,从来是以清正立身,不敢有一丝不臣之心。”
此话既出,谁敢轻易接茬,柳安通思及她那个即将升迁中丞的舅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撂挑子不干了。
何皋气得吹胡子瞪眼,亲自命人将她羁押入狱,听候问审。
宋迢迢打从听到这桩消息便觉得诡吊,刘氏一个寡妇,带着失怙的幼子,与宋家这种豪奢打好关系才是上策,哪里还会朝她家门楣上泼脏水呢?
直到看到何皋,她遽然顿悟了。
何家。
原来是何家。
想来有人察觉到何庆之死事有蹊跷。
究竟是从何处察觉的?
她闭目,靠在冰凉的石壁上静思,虫鼠的腥臊气味充斥她的鼻腔,犯人凄厉的嚎叫声、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自远处牢房断断续续涌来。
狱卒顾忌宋迢迢的家世,不敢配给她太恶劣的牢房,她所处的地方僻静,尚算洁净。
只有一点,她怕鼠类,尤其怕硕鼠,牢房这种地界偏偏格外多。
她紧攥着手中的木棍,几乎一夜未合眼,每每困意上涌,她便狠命掐自己的手心。
次日,韩嬷嬷与碧沼买通狱卒,前来探视,瞧见她满手干涸的血痕,二人登时泣不成声。
宋迢迢笑了笑,隔着狱房的栅栏宽慰二人,到底是韩嬷嬷阅历丰厚,沉得住气,同她论起正事。
“小娘子素来是主意正,心里头有盘算的。现下夫人不在,府里上上下下都拿你当主心骨,但凭差遣。奴一把老骨头,为了娘子,为了宋家,更是无有不依的。”
韩嬷嬷年近四十,做惯了针线活计,指腹厚茧粗粝,舍不得用指头抚她娇嫩的面颊,只一下一下摩挲她乌黑的鬓发,温声安抚。
碧沼哭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宋迢迢回握嬷嬷的手,转头又去为碧沼拭泪,含泪笑起来:“哪里就要到赴汤蹈火、生离死别的地步了呢。我有阿娘、舅父撑腰,其他人不好妄动。”
话到后段慢慢低忽下去,她令二人凑近些,附耳道:“何家与我们积怨颇深,具体是因何事,眼下不好详谈,但阿娘是清楚的。”
数月前,她权衡再三,还是同杜氏坦白了大明寺原委。
杜氏却说她身为人母,对自己骨肉岂有不尽心的,其实她在庐州便觉得有异,寻摸出了七八分真相,并将何家疑罪一一纳入密信,交与长兄决断。
“……何家便是为此作梗,意欲趁我形单影只,给宋家定罪。当下,我只要你们做两件事。”
二人凝神细听。
“韩嬷嬷,何家的一应错处、罪证,件件确凿,我与阿娘全部都呈给了大舅,便是亟待此刻。你速速去信燕京,向大舅求援,将此间形势阐明。”
韩嬷嬷冷静应诺。
“碧沼,何庆之死是关键。我知你心细,善于笼络人心,七日之内,不限何种方法,动用所有人脉、物力,找到与何庆生前密切接触的,有可能知道他真正死因的人。”
碧沼吸吸鼻子,牢记下来。
宋迢迢颔首,几人又商议了些琐碎事务,方才散去。
韩嬷嬷送来松软的被褥、驱虫的雄黄、还有几瓶药酒以备万一,碧沼则备了适口的糕饼,干净的水囊。
宋迢迢原还说,生活品质提上来了,此地静谧,她在这偷会儿闲未尝不可,不想才过七八日,狱卒便客客气气地将她遣送回府了。
宋家安然无恙,何家却是风暝雨晦,很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