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间的吻一路向上,黏在她的耳廓,四面风雪扑涌而来,寒凉刺骨,有人偏偏把这凛冽寒冬比作春日。
男子的声音轻而软,像是引诱:“你从前说过的……要保护我,对我无有不依,你还说,要伴我岁岁安康。”
“你说过的,月娘。”
话到末尾,他蹙着眉,睫羽低垂,衔冤负屈般悲戚。
女郎别开眸光,从头到尾不置一词,萧偃不肯依,执意要她张口应是,许久,方才得到她的回答。
沉闷艰涩,细如萤火之照。
他冁然一笑,心里骤生贪念。
“你和你阿娘俱都礼佛,想必仰赖佛法,不如我们立誓?倘有背誓者,就教那人入阿鼻地狱,苦厄无间。”
两度不得回应,他亦不恼,温声道:“月娘放宽心,燕奴怎舍得叫你入无间,你的那份,燕奴一并受过。”
“届时我出得地狱,仍来寻你。”
他吻她眉心,姿态虔诚,身后纷飞的暴风雪是他张牙舞爪的恶鬼真身。
“月娘,我们永不诉别离。”
雪地白茫茫,遮掩腌臜,遮掩秽孽,遮掩斑斑血色。
*
肆虐不止的风雪终于收住,汾水边,古道上,斜阳脉脉照影,枯黄草木送来干爽温燥的气息。
汾水流经的晋州城池,未到戌时末,城中的干道已被廓清,本应闭合的城门反而大敞,晋州刺史李亨携若干部下,连同府中主事的夫人黎氏,一齐在城门外翘首企足,殷切等候。
不多时,一阵铁掌踢踏声传来,铙铎振响,裢褡摇曳,一列车马自古道尽头的红日间缓缓浮现,为首的马车驷马为驾,朱轮华毂。
乍看过去与寻常勋贵人家无异,却惊得李亨等人拭目倾耳、急张拘诸,待得马车近前,众人忙不迭俯首跪地,口呼恭迎。
端坐在车轼驾马的惊寒默了默,抻耳去听车内的郎君传话,道:“圣人微服来此,不欲声张,诸位休作扬幡擂鼓状,适得其反。”
李亨挂满肥膘的身躯一抖,连声称是,不敢多话,和夫人黎氏战战兢兢起身,低眉敛礽,小心接引车驾上的贵人。
萧偃挽帘,拥着宋迢迢登轼下车,她近来消瘦不少,拢在怀里轻飘飘,直似要御风离去的鸿羽。
黎氏见宋迢迢的脚尖从军卫的背上掠走,就知她是不愿拿人脊梁作脚凳,遂要去扶她。
她略略凑近,闻得一阵清淡宜人的花香,甫一抬眼,对上女郎的琉璃眼,那眼瞳清澈、透亮,盈盈流眄,压过春水三分秀。
她不禁恍神,但见面前人摇首,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避开她的搀扶。
身后的李亨见状,急忙制住她的动作。
四周突地静默,夫妇二人缩着脖颈,听见上首的帝王意味不明笑一声,“晋州刺史有位好夫人……”
二人毛发直竖,又听旁边的女郎开口:“陛下,妾头昏得厉害,快快入府罢。”
众人登时忙乱起来,无暇顾他。
刺史府一干人被撂在原地,觑着前方人马远去,才敢跟上,李亨擦擦额间的汗,语重心长的向黎氏授话。
他知道她闺中娇惯,与他成婚后万事遂意,养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话不好太重。
“圣人驾临事出突然,尚不及我等好生整备,故不怨你,才先前头的驿馆来信相告,称旁的倒无甚要紧,只一则。”
“陛下待这位女郎万般爱重,事事亲力亲为,不喜旁人近身。我等切莫沾惹。”
黎氏抿着唇,胸中窒闷,总觉得适才的女郎——秋水骨,芙蓉貌。
偏生笑得莫名哀切。
……
通晋州最阔派的府邸即是刺史府,圣人行幸,自当归他所居。
李亨前脚将家用搬入官署,后脚就有内使来传唤他。
前去觐见的路上,李亨将近年的政绩、府邸的规置来回算过多次,确认绝无疏漏,亲见到萧偃时,依然忍不住双髀发颤。
隔得一层珠帘,他看不清萧偃的面容,隐约听到书页翻动的窸窣响声。
翻看好一会,萧偃才想起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