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迢迢拽住他的衣摆,自觉用尽全力,然而拽不动衣袍一角。
洞外火光大作,浑如熯天炽地的炼狱,夹杂着甲士的斥叫声,刺耳的秣刀声,炮火的轰鸣声。
宋迢迢的手离迤地的玄色衣摆越来越远,她滞在原地,彷如放弃了挣扎,却在最后一刻,萧偃踏出洞穴的最后一刻,用力咬下了舌尖。
腥血漫出口角,她的双手以一种近乎凌虐的力度向前攀去,布着薄茧的掌心被碎石穿破。
她痛到发悸,借着这片刻的清醒,迅速拔出腰间与明月弓作配的兵箭,抵住自己胸口。
“别去……别去。”她倚在一方巨石上,唇肉翕动,几近执拗地吐字。
萧偃转过头来。
他的眼瞳实在是亮啊,妖异的亮,璀璨的亮,糅着火,淬着光,琉璃一样,金石一样。
怎么会有人有这么明亮的眼睛?
仅凭这双眼眸弯曲的弧度,她就可以预见他的笑靥,必定是极尽舒展极尽动人的。
宋迢迢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他这样笑了。
他往回行了一步,洞内狭小,他的手旋即触上她的头顶,宋迢迢竭力抬了抬手,想要碰一碰他,他却从袖间捻出一枝银柳花,簪在她的发间。
“月娘的笄发要散了。”
银柳花在秋日尤其的香,香到犯冲,让宋迢迢产生一种尝到苦茱萸的错觉,她的鼻腔发酸,眼眶沉坠坠的痛。
萧偃收了手,女郎的指尖擦着他的手背而过,他的声线沾了点雀跃:“我第一次去扬州时,看见息春院的桂花,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样香的花,”
他弯了弯眼,按住她手中的兵箭,“如今看来,迦陵关的桂树不遑多让。”
麻药的效力如跌涨的浪潮,反反复复漫上来,宋迢迢一度失去张唇的气力,无法辩白他的话,只死死锢住指节,不让兵箭挪动分毫。
萧偃握住她的指节,使巧劲拨转,动作轻而缓,似是安抚。
女郎寸步不让,反将兵箭向里推动一寸,鲜血顺着箭身蜿蜒,濡湿萧偃的指骨,他止住动作,猝不及防地发问,又似陈述:“月娘,今时种种,都是我们可以算到的,不是么。”
郎君的语气分明柔和,却激得宋迢迢全身一僵,他乘机握住箭矢,向外一挑,兵箭离手,女郎脱力般倚在原地,一动不动。
短促的寂寂中,萧偃折腰,吻了吻她浸血的心口,一滴温凉的液体洇在她颈边,他的声音是无尽的碧色的涛流。
“别怕,别怕,月娘。”
“是我甘愿的。”
他的吻一路向上,密密麻麻,落在她发间的银柳花上,混着眼泪混着花香,就要淹没她。
“我心甘情愿,九死无悔。”
“但求你如愿。”
——我知道你的温存,你的松懈,你稍纵即逝的心软,并不是因为真的可怜我,而是凭此获利。
——你要权力,要全盘得胜,要登上金台,甚要以我的性命作为跃板。
那就要。
浪涛声远去,银柳的拂摆声远去,翠鸟的振翅声远去。
郎君的身影没入炼狱,走前还用巨石掩上洞口——以盼他孤身迎敌,捣毁军械时,保得住这一隅宁静。
洞穴失去光源,宋迢迢听见刀刃刺入肉身的闷响,眸子动了动,终究阖上了眼。
*
彻夜鏖战,孤军对万人,血流漂杵,东方既白。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萧偃双手的筋脉近乎断绝,佩剑与骨骼皆已开裂。
漫天的烟尘中,火药引燃的轰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拖着残躯,迎着这刺耳至极的轰隆声,一步步走向被巨石阻隔的洞口,狭小的山洞中,白衣浸血的女郎转醒,不言不语望着他,唯有一双明亮到刺人的眼汩汩落下泪来。
他勉力牵了牵唇,张口劝她:“莫哭啊,月娘。你瞧,天色将明,今日……恰是我们初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