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成在他对面盘腿坐好,哽咽道:“连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妈留给我的东西,就要被人抢走了。”
孟连生语气依旧平淡:“没事。”
肖大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我好没用,连我妈的东西都差点守不住。姓陈的两兄弟真不是东西,专欺负我们穷苦人。”
孟连生沉默地听他抱怨,良久之后,才又云淡风轻地开口:“那两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不是么?”肖大成深以为然地点头,“上海滩多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跟那些人比起来,他们连只蚂蚁都不如。”
只是说完这话,又沮丧地垂下头,如果陈家兄弟连蚂蚁都不如,还要在兄弟二人手下讨饭吃的自己,又能算什么?
他一时愤慨不甘,一时又自怨自艾,总之心情是乱成一团,吃到口中的菜,早没了滋味。
然而对面的孟连生,却始终的一脸平静,连胃口都没受一丝一毫影响。
原本他们是一样的人,应该有一样的烦恼。
可显然,孟连生并没有他这样的烦恼。
*
沈玉桐已经开始家中工厂上班,沈家产业颇多,但主业仍旧是盐。盐自古以来,是跟白银一样的硬通货,时代变幻,无论其他行当如何变幻更迭,只要能做上盐的买卖,永远就不怕赚不上钱。
虽然从庚子年开始,每每遇到割地赔款,都要盐税里抵扣,导致盐税一年比一年高,盐商日子比起早年,要艰难许多,但盐业依旧是最赚钱的行当之一。
沈家在奉贤有盐场,沈玉桐每礼拜过去一两天。
这日刚从盐场返回沈家花园,便听到管家容伯大声道:“二公子,你终于回来了,龙少爷已经等你半天了。”
“小龙来了?”沈玉桐面露惊喜,快步往里走。
容伯道:“可不是么?说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今早回的上海,衣服都没换。”
沈玉桐走进洋楼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戎装的男人,双腿大喇喇敞着,颇有几分丘八之风。
见他进来,对方双眼登时睁大,从沙发跳起,三步并作两步两步上前迎上来,一双大手用力攥住他的肩膀:“小凤,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沈玉桐也笑:“小龙,几年不见,你变化挺大的嘛!”
小龙大名叫龙嘉林,是沈玉桐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兼同窗。
也是当年为沈玉桐偷玫瑰花摔断腿的那位仁兄。当然,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谣言,沈玉桐自认与龙嘉林的友谊,比天山雪水还纯洁。
龙嘉林变化确实大,当年的他生得瘦弱,功课又差,加上龙家还未得势,在学校里是个没人喜欢的小可怜虫,只有沈玉桐同他一起玩,一直到毕业分开,他都依旧是瘦弱单薄的少年。
而如今的龙嘉林,身材笔挺人高马大,身上的戎装,更让他显得英姿勃发,堪称是一个英俊帅气的大丘八。
原来当初龙嘉林腿好了后,就被他爹强行丢去了讲武堂,两年之后去去了他爹的军营,四年淬炼下来,被扒了不止一层皮,硬生生改头换面。
一别四年,变化的当然也不止龙嘉林。沈玉桐亦是从翩翩小少年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龙嘉林激动地上下打量他,也不知想到什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小凤,你也变了许多。”
小凤是龙嘉林的专属称呼。凤凰栖梧,儿时粉雕玉琢的沈玉桐是沈家的一只凤凰,因而有个小凤凰的小名。只是随着年纪长大,这浮夸的小名便渐渐退出历史舞台。龙嘉林因为被人唤做小龙,觉得龙凤天生是一起的,就像他与沈玉桐的关系,于是“小凤”的称呼便被他坚持唤了下来。
沈玉桐听了他的话,不以为意道:“人长大了总会有变化的。”说罢拉着他回沙发落座,“来,我们坐着慢慢聊。”
沈玉桐出洋那几年时,与龙嘉林通过几封书信,回来这两个月,又天天看报纸,对于龙家的近况大致了解。
四年前龙嘉林他爹龙震飞还只是个旅长,如今却已是权倾一方的镇守史。龙嘉林是龙震飞独子,在军营里挂了参谋一职,未来必然是要接班的。
沈玉桐从前有点无法想象,小龙那样的人如何带兵打仗,不过此刻见到龙嘉林,便打消了疑惑。
人总是会长大的。
小龙已经变成了大龙。
龙嘉林原本自认已经是个坦坦荡荡的男子汉,但现下坐在沈玉桐身旁,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想看他又有点不敢看,导致一双眼睛做贼似的躲躲闪闪,不知如何安放。
倒是沈玉桐觉察他的异常,笑着在他宽阔的肩膀拍了一巴掌:“作何呢?不认识我了吗?”
龙嘉林再次摸摸头,脸上露出一抹与他气质相违和的赧色:“就是没想到转眼四年就过去了,有些不敢相信。”
沈玉桐感叹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对了,你这次回上海能待几日?我们约上从前的同学,好好玩几场。”
龙嘉林笑道:“我跟我爹请了半个月的假,加上来回路程,至少也能在上海待个十来天。”
旧友相见,打开话匣子,便有叙不完的旧,叙完之后,又热络地计划接下来几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