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霁舟叹了口气道:“我并非有意要训斥他们,只是我发现他二人最近总是习惯性地将一切琐事杂事都推给潘大去做,长时间下去,再老实的人也会心生怨念,而人心若是不齐,那事情自然也就不会办好,那咱这重案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事我早就想提了,正好借此机会给他二人敲个警钟。今日若是潘大在场,我还不好说什麽,害怕他二人觉得我有心偏袒。”
“看来管理手下也是一门学问啊。”江瑟瑟笑叹道,“真伤脑筋!”
“可不是。”裴霁舟说着便偏下头给江瑟瑟看,“你看我,愁得头发都白了。”
江瑟瑟微怔,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裴霁舟发髻,笑着回道:“王爷正当年少,又哪儿来的白发头呢。”
见江瑟瑟终于展露了笑颜,裴霁舟也跟着扬起了嘴角,他负手弯腰凑近江瑟瑟尽量与其平视着,问道:“心情可好些了?”
回想起刚刚那一幕,难怪江瑟瑟有一种恍惚感,她这才反应过来,裴霁舟是在逗她开心。
虽然法子生硬了些,但不得说,确实奏效。
“好多了。”江瑟瑟笑道,“谢谢王爷。”
裴霁舟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瑟瑟,觉得对方眼里似有一汪深潭,水雾氤氲着她的眸子,平添了一分莫测地神秘,看不见底的诱惑吸引着他越陷越深。
而江瑟瑟亦有此感觉,她仿佛在裴霁舟眼里看见了一整片夜空,否则怎麽那般深邃且明亮呢?
“你刚才是怎麽了?”裴霁舟所见的那一幕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江瑟瑟那种由心底自然而然所散发出来的痛苦,是她努力克制也隐藏不了的恐惧。
“你之前经历过火灾?”裴霁舟继续问道。
“火灾”二字再次深深刺痛了江瑟瑟的心,她眼眶里的雾气慢慢凝聚在一起,化作了水珠夺眶而出。
“我家人就死于火场里。”江瑟瑟咬着唇颤抖着说道。
裴霁舟本想再多问一些的,但当他看到江瑟瑟这般悲痛神情时,他便无法再问出口了,甚至懊悔起自己就不该问的,这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对不起。”裴霁舟急了,苍白的语言安抚不了江瑟瑟悲怆的内心,裴霁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他竟一把将江瑟瑟揽在了怀里,并用他那温热且厚实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试图抚慰她心口上那道被他无意揭开的伤疤。
“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问了。”裴霁舟道。
无所谓秘密不秘密了,只要她不哭,只要她开心好。
许久之后,江瑟瑟才渐渐平複下情绪,她从裴霁舟怀里抽离,捏着袖口擦掉了眼角的残泪。
她原以为自己会对裴霁舟的试探心存芥蒂,也以为这麽多年过去了,再提起往事时,她已能淡然面对,至少能压抑住心底的悲伤,不会一开口就痛哭流涕。
可令她万万没想的事,往事犹如发生在昨日,记忆如潮水般朝她席卷而来,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就这样崩于决堤之下。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场痛哭过后,她的心里竟舒坦了许多,也让她莫名地滋生了一丝想要倾诉的想法。
“我父母误信了奸诈小人,并将其带回了家里,未曾想竟是引狼入室。”江瑟瑟的声音依旧哽咽,致使吐字不清,但裴霁舟却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中,“为了夺取我家家産,竟不惜放火行兇,我的家人也因此全部葬身火海,只有我侥幸逃得一命。”
裴霁舟万万没料到竟是这样一番惨剧,心底对江瑟瑟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万幸的是你平安活着。”裴霁舟用指腹揩去江瑟瑟脸上的泪痕,“伯父伯母在天有灵,多少也会感到欣慰的。那兇手呢,绳之以法了吗?”
江瑟瑟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裴霁舟心中了然但不解。
他问江瑟瑟:“为什麽?官员包庇?”
江瑟瑟深吸了一口气,回道:“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场意外。”
裴霁舟半知解,“你没去报官吗?还是说你没有证据,知道报官也无济于事?”
江瑟瑟摇了摇头,“因为我受了很重的伤,等我能下床的时候,已过去了两年之久,所有人都以为那场火灾之下,没有生还者。而我因为毁容重塑了面部,无人能认出我,就算我去报官,应该也没有会相信吧。”
短短几句话说不明江瑟瑟的悲惨身世,亦道不清她所经历的剜骨之痛。
而于裴霁舟来说,震惊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定定地看着江瑟瑟,眼里充斥着满满地不可置信。
“正如王爷所猜想的那样。”江瑟瑟覆上他的手背,握着他手一寸一寸地描着自己脸部的轮廓,淡声道,“这张脸,是假的。”
女儿红(十一)
“王爷怎麽不说话了?”江瑟瑟的眸子在夜色下闪着点点波光,她微微一歪头,纯洁素雅的面庞上瞬时间增添了一缕邪魅,同时又扯出了一抹媚笑,“是害怕了吗?”
这个从未向外人道过的秘密,江瑟瑟就这般轻易地说出了口,她忽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裴霁舟久久没有回应江瑟瑟的话,后者用犀利的眼神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着,目光也随之变得灼灼而热烈。
“不是害怕。”裴霁舟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波涛汹涌,淡然地开口说道,“是心疼。”
剎那间,江瑟瑟像是被某样东西击中了心灵深处,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异样之感慢慢占据了她的内心,她不清楚那东西是为何物,只觉得有一道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她,迫使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朝着对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