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家竟然是这般逼着人卖儿卖女。
“老大爷,您跟我回去拿银子,孙子孙女也不用卖。”宝玉道。
茗烟机敏地问了句:“爷,您去哪里拿银子?”
宝玉恍然大悟,林哥哥是个大清官,而且还要维持这么大的家,和他们几个的生活,林哥哥不一定一下子可以拿出这些银子。现在最富裕的倒是探春妹妹,找她肯定可以。
宝玉便道金陵女子学院门口,托人将探春喊了出来。探春出嫁后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白天在女子学院当学究,晚上就被接回卓远行在京都置办的房产。
探春听了这件事后,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定是王熙凤干的好事。王熙凤管家的时候,最爱拖欠下人的月银,拿去放印子钱,吞利息。
现在探春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既然宝玉求到她这里了,探春便给了宝玉一千两的银票,让这爷孙三人,还了印子钱,多余的银子给他们生活。
爷孙三个要拜恩人,却收到了宝玉的一声“对不起”。
这天,宝玉在林家小院中,坐到很晚。
月亮高高地悬在空中,荧荧之光,照亮黑夜。
那一瞬间,宝玉想明白了,他为何要走出来。因为,他也想做一道光。哪怕没有进三甲。只要有机会闪耀过。就算是又落榜,他看着天上的亮,他也能再爬起来。
不过,老天没有再给他落榜的机会。宝玉此次秋闱,中了进士。
且说宝玉中了进士,荣国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就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离贾家说近不近,说远又不远的事儿,江南甑家被抄家了。前儿不久,甑家还托人稍来几箱东西,荣国府管事儿的几个明知是转移的赃物,竟然还接了,且不提。
时逢中秋,贾母便喊宝玉、黛玉,以及惜春,回来过中秋节。迎春、探春为出嫁的姑娘,自是在夫家过节。林灿被喊去太后宫中过节,自有深意。
待中秋那日,园里正门大开,两旁吊着羊角大灯,焚香秉烛,陈设着各色果品。一时间,月明灯彩,香烟氤氲,似踏入仙境一般。
宝玉、黛玉、惜春三人,回到了荣国府,看着满眼的富贵色,恍如隔世。
贾母居中坐下,右手边坐着贾政、贾赦、贾珍、贾琏、贾蓉、贾环、贾兰,左手边坐着黛玉、宝玉、惜春。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随侍在贾母身后。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看了又看,黛玉已经一十有六,出落得更加我见犹怜,也更加神似昔日贾敏的模样。贾母越看越朦胧了泪眼,只说“瘦了”。
王熙凤给贾母布了菜,笑道:“老祖宗,那是林丫头越发地出条了。”
众人皆附和“是”。
王熙凤又绕到黛玉身边,为她布菜。“瞧我这张嘴,怕是再也喊不得林丫头了,要改口林大人。鸿庐寺卿,听说是跟洋人打交道。以后和我们王家还有照面要打的。”
广州十三洋行主营海外贸易,本是薛家的生意,薛家败落后,由王家的人接手了。此时,王熙凤也是逮着机会套近乎。
黛玉只是笑而不语。她现在主要打交道的对象是各国的使节,商贸这块自有人管。她便不接王熙凤的话。
“光顾着说话,吃菜吃菜。”贾母笑着道,“这碗鸡髓笋,还有这碗风腌果子貍,都移到颦儿和宝玉处。”
近日来,贾母只觉得力乏,甑家的事,让她惶惶不得安心。宝玉在外一直不归,也让她忧心不已。对黛玉,贾母是又喜又怜,若亲上加亲,自是再好不过的。坏就坏在宝玉的老子和娘,一个糊涂,一个又太计较,黄了这门良缘吶。贾母恐自己时日无多,想在有生之年,促成这门亲事。
黛玉见贾母喊她“颦儿”,心中一惊。“颦儿”是儿时玩笑时,宝玉给她取的字。这会儿,贾母将她和宝玉放在一起谈,黛玉心中猜得七八分。她偏过脸,睨了一眼宝玉,却见宝玉不知在想什么,只在那儿发呆出神。
小时候,宝玉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有什么都会说出来,也不管别人会不会说他“痴傻”。而现在,黛玉都弄不清他的心思了。
宝玉踏入荣国府时的那一刻起,心中满是悲愤。他想起杜工部的那首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的家,在外放印子钱,惹得老百姓卖儿卖女。借八十两,得还八百里,这是什么世道啊!
中进士也无法刷去他心中的苦闷,以前只当大观园之外的世界,是污浊之地。走出去之后才发现,最污浊的地方,竟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满目的琳琅珠翠和美食,只教人泪眼朦胧,心头滴血。
“又魔怔了,还不谢过老太太。”王熙凤道。
“啊?”宝玉这才回过神,看着两样精致的菜,换到了他和林妹妹前方。
“瞧林丫头瘦得,我心疼。我这儿有个得力的丫头,叫鹦哥,过去也好帮忙照顾着。”贾母说罢,嗽了一声。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忙围上前为贾母抚背、端水。
黛玉见此,便接受了鹦哥。
贾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有眼力见的,也看清楚了。贾母用行动在支持宝黛;贾政本就无甚异议。
王夫人一肚子的盘算落了空,娶不娶林丫头,宝玉都不见得回来了,只是瞧着林丫头的身体较儿时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似乎也不担心生养。
邢夫人吃瓜吃得带劲儿。二房越闹腾,她心里越自在。
李纨更是心中欢喜,宝玉若是去林家倒插门,将来留给她家贾兰的财产只有多,没有少的,为什么不乐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