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喝下安神酒的周清果觉通体顺畅,面对这陌生的环境和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伙计,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游光身上。他是和元提一起进入那古画帮助她的人,她先是道了谢,然后便问起元提为何会得到对方帮助进入古画。
她与元提自小一起长大,元提认识何人,她便认识何人。想她被掳进古画的日子虽然不短,但也不足以让元提在这个名为“鬼市”的地方打通人脉。而元提刚刚却只说自己是追查她的下落时误打误撞来了这地方,然后得到这柜坊的好心人们帮忙才见到了她。
这话她可不信。
而听她这样问,旁边的元提顿觉心虚,好友的精明她最清楚,心知自己这三言两语是不足以骗过对方的,但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只能盼着游光保守秘密。
好在十八姨体谅她的处境,送了这碗热酒便不作声地下了楼,似乎还叫那些好奇的伙计们不要露头,一时间偌大个三楼只剩下他们三人,元提冷汗直冒,不自觉地瞥了游光一眼。
“提提。”周清敏锐地留意到她的目光。
“提提是这柜坊的伙计,以后也会留在这里生活,我们自会帮她这个忙,不过是举手之劳,周姑娘不必在意。”游光终于开了口,说出的却是让人心里一惊的话。
元提还没来得及阻止,周清已经问了,“她为何会成为这里的伙计,就为了救……”
“因为她嫁给我了。”游光淡淡打断了她的话,“你失踪了,她在平阳城过得也不顺意,为了找你误打误撞来到鬼市,还在鬼市最好的铺子谋了个差事做,我与她同在这柜坊做工,都未曾嫁娶,朝夕相伴自然有了情意,我们这样的关系,帮她是理所当然。”
说着,也不顾周清有多震惊,便当着她的面揽住了元提。而元提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也顺势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当真一副交情匪浅的模样。
可周清哪是那么轻易就被骗的,“我不信。提提,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若你是为了救我才被迫留在此地,那我也要留下!”
“若她真是为了你才被迫留在鬼市的,那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做此牺牲,还不是为了让你能够平安回到平阳城?你也跟着留下的话,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游光毫不客气地说。
周清也不是不明白这道理,但让她就此抛下好友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她更是做不到。于是也不与游光在口头上周旋,只将目光投向元提,“提提,若今日被救之人是你,你能眼睁睁看着我困于此地安心离开?”
突然的质问让元提难以回答。她面对何等身份的人都能镇定自若,甚至敢与神仙争辩,但惟独在面对好友时会为对方的一言一语便失了神。
是啊,若是她,她也没办法将周清留在此地……
“周姑娘。”沉默之时,还是游光先说了一句,“相聚离别本是天意,你们若不是同路人,本就无法相伴走到尽头,该放手时便放手吧。”
他这话说得倒是容易,周清哪肯就这样接受,可还不等她再次反驳,游光已经松开了怀里的元提,将这姑娘往前一推,元提一个趔趄,刚好扑在周清身上,两人扶着彼此站稳后,元提拉着周清的手便要再解释,可周清抬眸看向她时,目光却分明有些涣散。
“清儿?”元提顿感不妙。
可她唤了一声之后,周清反倒警惕地抽回了手,那懵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你是谁?这是何处?”
元提心下一沉,扭头看向游光,“你做的?”
“帮你一把,也算是为了她好。”游光并不否认,甚至坦诚说出就是那碗热酒的功效。
这鬼市本就不是生人来的地方,元提这种得了长生柜坊印记留下做工的不算,寻常人若是误闯此地回去之后定会生一场大病,更不用说周清被强拽进那古画之中,那幻境也在一日日地消耗她的生气。
“还记得你初来那一日看到的镯子吗?那东西阴气极重,本就是鬼市出去的东西,你这朋友就算未被阳宁神君掳走,也沾染上了邪灵。我好心送她一碗安神酒,驱邪凝神,叫她彻底忘了这一切不快,你还不感激我?”
“可是她连我都忘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达成的目的吗?”游光撇了下嘴,“不然你劝得动她?”
他看起来早就失去了耐性,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劝说让周清安心离开。
那你还随口胡诌了那些话?元提腹诽道,却也没办法与他计较这些,转而看向面露茫然的好友,心里虽然清楚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自己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但多年情谊就此断了,她心中酸楚已无法言说。
游光倒是看穿了她心中挣扎,很快给了她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理由,“你们彼此惦念,若要让一人自此安心度日,必要有一人痛苦难言,你愿意当后者,不是吗?”
他才认识她几日,便已经如此了解她,一语中的。
元提本就不是那优柔寡断的人,沉默须臾便收起了心中所有不舍痛楚,逼着自己对那姑娘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是平阳城东市的柜坊,周家的铺子多在西市,周掌柜走错了路才误入此地,我送你回去。”
这毫无逻辑的一段话却让脑中混沌的周清相信了下来。听游光说,周清在离开鬼市时便会彻底忘记这期间发生的一切事,包括此刻所见所闻,元提便向他讨了个方便,趁着鬼市还未闭市之前,拉着周清的手走出了柜坊大门。
鬼市的长街她还未曾走到尽头,但游光说不必走出太远,只要将周清带到那“生死长夜”的幡旗边,她自会回到人间的平阳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