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亦步亦趋跟到车旁,踟蹰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这一年来,太太总是梦见少爷。”
时闻拉车门的动作顿住,回过身来,礼貌地等他将话说完。
“——梦见少爷站在雪地里。头发和睫毛积得厚厚一层白,手脚都冻僵了。不肯看她。也不肯说话。”
这位兢兢业业的老管家,伺候李业珺母子多年,两鬓生了白。在佛堂庙宇浸得久了,连说话的腔调都染上了一丝线香的幽苦。
“都说自戕的人造了杀业,心中有怨,入不得轮回。太太实在牵挂少爷。怕他孤魂一缕,徘徊游荡,不得救拔。所以才会这么一轮轮法事做下来。无论是上次在雁回山,还是今日这趟,小姐能来,太太心里其实是感激的。”
时闻耐心听了,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她实在无法表现出同情或怜悯,更遑论其他。想来李业珺也不会需要。
心不在焉站了半晌,脑海翻来覆去只想一句,“——太迟了。”
她再度摇了摇头,不再逗留。
“案桌上那本,是阿赟在安城几年的日记。他在最后一封邮件里嘱咐过我,要我全部烧毁。但我想了又想,宁肯他责怪我,也还是应当交由他的家人保管。”
“有劳转告。”车门掩上,她客气颔首,“往后这种场合,我不会再来。”
下山的路无需指引。
有一朵铅灰色的积雨云尾随着她,一路穿过竹林,视野下沉,坠入封闭的海底隧道。
再从隧道里钻出来的瞬间。
暴雨崩落。
这座城市的海拥有温和的表象。更为凶险的,从来都是伏夏的雨。
世界倏忽暗了下来,所有风景都被抛远,只余雨点敲击车厢的噪杂声音。
时闻慢下速度,亮起雾灯,破开一片白茫茫回到小区停车场。
等电梯的时候,意外接到主编一个电话。
顾宁是她学姐。虽关系亲近,但公私分明。公事一般走oa和邮件,私事则通过个人微信联系,甚少在休假期间拨她手机。
信号接通后,顾宁语气难得严肃,说转了封邮件给她,要她尽快查看。
时闻问她出了什么事。顾宁那边有人催促开会,没来得及具体说明,只匆匆嘱咐她注意安全,工作转为线上沟通,这几日暂时不要回新闻社,也不要无故外出。
时闻皱眉,当即要打开手机邮箱确认。
此时电梯门开,里面走出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高壮男人,兜帽压低,套着头盔,面戴口罩,看不清面容。防水面料淋了雨,水珠洇不进去,湿气皆随着走动快速滚落,在地面留下淡淡痕迹。
时闻下意识往旁边避让,男人却不知有意无意撞过时闻肩膀,用力碰掉了她手机。
“唔好意思。”本地口音。嗓音粗糙得像锯齿磨过的岩石。
时闻心头一跳,不安涌现。再警觉去看,男人已经头也不回消失在拐角。
时闻和余嘉嘉租住的这个小区,中高档次,安保不差。因为带着小朋友,又要住得近,当初是费了心思挑选的。小区晚上七点后电梯必须刷卡,外卖车不让进,只能放到门口,由楼栋管家送上门。但白天限制没那么严格,外卖、快递人员登记过后,都能上门。
这场雨下了多久?
地面的湿印,从负二楼,一直延伸到十一楼。
余嘉嘉和编辑有约。余淮南在幼儿园。保姆阿姨还没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