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日落晚餐还早,她拎着笔电上楼找充电器。
卧室里落地窗开着,夏日微风新鲜地涌入,将纯白窗纱吹拂成更柔软的形状。
时闻将笔电放在床头柜上,和一枝馥郁芍药、几本精装书籍摆在一起。
原本打算到影音室打发一会儿时间,结果盘腿坐在地毯上,鬼使神差地,就翻起垫在博尔赫斯下面的那本《精神现象学》来。
光从外表判断,很难想象像霍决这样注重效率与利益的人,会花费相当一部分时间,去读这样一本厚重枯燥的古典哲学着作。
然而事实上,霍决从小到大阅读不限类型,涉猎范围颇广。有时甚至能挑剔地点评几句她追捧的通俗小说。
时闻起初也觉得出奇,后来有意无意翻到几篇论文和病例,才模模糊糊地感知到——
他其实是在抱着隐隐藐视与不解的态度,通过阅读,去快速观察、辨别、模仿各种各样人的情绪与观点。并以此对照出一套普世价值观之下的所谓正常标准。最后将自己精心伪装的外壳,置于这个看似温良无害、实则岌岌可危的安全值内。
这令时闻莫名想起了沙漠里的蛇蜕。
假使将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内心,比作一座枝繁叶茂的热带雨林。其间植物之蓊郁,动物之鲜活,皆由喜怒哀乐、惊恐厌怨等各色情绪滋养而生。
那么像霍决那一类少数人,他们的内心则是一片空空如也、犷烈而贫瘠的荒漠。
淡漠与冷戾是这类人的常态。
出于生存与掌控的需求,他们需要冷静地融入由多数人构成的社会,实际上道德与精神却始终游离于外。对于他们而言,规则是可以被研读的,姿态是可以被模仿的,情感是可以被伪造的。
所以时闻才会分不清真心假意,才会对霍决所表现出的偏执感到惶惑,才会逃避玻璃堆里掺杂的钻石。
他的言行所指向的那个字,常常会蒙蔽她的感官与理智。有时甚至会令她恍惚错觉,自己其实是他某种程度上的情绪媒介与宣泄出口。他真正的喜怒、纯粹的爱憎、直接的感受,都是从她身上放大十倍百倍获取的。
粗略地将手中的硬皮书翻过几页,有些页数的空白处还留有阅读者潦草的笔迹。多是简洁的重点划线,或是形单影只的问号。
黑格尔的行文亦如印象中的冗长与乏味。
在这位哲学家的观点里,爱和爱的欲望变成了承认的欲望和为了满足这种欲望而进行的生死斗争,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东西,即通向得到满足的智者的历史。
时闻浸在冷气里,耐心地读了半小时自己从前绝不感兴趣的内容,而后把书签夹回去,不着痕迹地放回原处。
拉开底下的抽屉,更像是一个顺理成章的行为。
昨晚情绪起伏,没敢细看,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关上了。留待今日,稍稍积攒些许勇气,才能允许自己重新将这道缝隙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