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夫人便是宫中席容贵妃的生母,席容炎的发妻,二人相识于微时,论起出身,她还要高出席容炎一头。后来席容炎升至宰相,虽纳了几房姬妾,她的位置却也不曾撼动分毫。
一来自然是因为她所出的席容琰在宫中荣宠万千,得意非常,二来也是因为席容炎敬她重她,与她有着同甘共苦的情谊。席容炎虽然子女颇丰,但是却多为席容夫人所出。其余姬妾不过有个庶女傍身,偶有诞下男婴的,也总会离奇夭折,甚至难产,累及生母的性命。可席容炎却从未深究,甚至后来主动让自己的姬妾喝下避子汤药,以让席容夫人安心。
如此想来,席容炎虽是个恶贯满盈的权臣,对自己夫人却也是一等一的好了,只是可惜了那些女子和无辜孩儿的性命。
席容烟这么想着,就见席容夫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身上一袭缃色捻金彩绣洒花洋绉裙,外面罩了件黛蓝斗云纹琵琶褂,头上九树花钿,白珠珰绕,梳的却是寻常发髻,真真是美则美矣,贵亦无比。
席容烟上前行礼,“母亲安好。”
席容夫人微笑着扶她起来,“不必拘礼。”
席容夫人面上温和,眸中的笑意却是深深浅浅,带着些晦暗不明的意味。
席容烟想不明白,她今日怎会来自己的烟雨阁,她一向都是不大喜欢自己的。
席容夫人果然一眼就注意到了绣绷上面灼灼而绽的桃花,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莫非是大姑娘的手艺?”
“是。”
“只知道老爷给你请了西席先生,专门教导琴棋书画之事,却不想,大姑娘在刺绣女红上也有如此高的造诣。”
席容烟看着她略带探究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慌张。这刺绣定然不是先生所授,若说是府里的嬷嬷教的,她又定会追问是哪位嬷嬷,况且阖府上下,料也找不出一位有着如此绣工的嬷嬷。
席容烟急中生智,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缘由。
“近来天气闷热,我在烟雨阁里呆的实在无趣,便常跑到府里的藏书阁去玩。那地方又凉快又僻静,竟也寻到了不少好书,其中有一本就是讲女红的。我如今也不过是依着印象,胡乱照猫画虎而已,母亲别笑话我就好了。”
任他悲与喜
席容夫人听她如此说,果然就信了七八分。席容烟喜欢读书,这一点阖府的人都知道。藏书阁的书种类齐全,数不胜数,有几本讲女红的也不奇怪。只是席容烟的悟性实在太好,不过凭着印象,便绣出了这样的活计。
席容夫人这样想着,不禁又端详起了那灼灼的桃花。
一阵微风拂过,几朵桃花竟也随之摇曳生姿,恍若暗香浮动,醉人心神。
席容夫人一面赞叹,一面品鉴道,“我曾经见过一件同你这件相似的绣品,那边上是用银丝顺了经纬,挑绣而成,更是精巧无比。”
桃夭嘴快,忙不迭的接过话来,“正是呢,我们姑娘方才也说——”
“正是呢,我方才还和桃夭说,总觉得这一件绣的不大好,却也没找着缘由,还是母亲见多识广,一语破的。”
桃夭虽是个丫头,但在宰相府里混了多年,也多少有了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见席容烟如此说,也便立即改了口风,跟着恭维起来,“是啊,夫人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席容夫人笑了起来,笑里带了几分难得的真情实意。任她夫君位至宰相,任她女儿宠冠后宫,任她自己名列一品夫人,她也不过是个女人,是女人,就免不了那点可悲可笑的攀比与虚荣。
席容夫人自然是不喜欢席容烟的,虽然知道席容炎拿她有别的打算,可她生得实在太美,又和自己没什么母女情份,再加上席容炎对她的态度一直含混不明,席容夫人从来都是提防着她的。
直到席容炎说要送她入东宫,杀太子,她方才渐渐定了心。
席容烟太美,留在府里自然是个祸害,可若是送到东宫祸害太子,便不怕她是个祸害了。她若是办不成,席容一族也没有什么损失,左右不过是一个外头捡的养女,生死皆由她去。她若是办成了,更是对席容一族有了莫大的助益,太子一死,后位必生变故。纵使皇上一时伤心,下令彻查,到时候便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她的身上。她一介孤女,百口莫辩,又与席容一族并无血缘关系,也只能做了这只替罪羊。
席容夫人这么一想,面上倒是和蔼了许多。
“只顾说话,都忘了正事了。”
席容夫人笑着扬扬手,门口的侍女们立刻走上前来,一字排开,手中捧着各色绫罗绸缎,簪钗流苏,金银玉石,凡此种种,不可细数。
“我是来给你送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的,来之前顺便去了一趟库房,捡了几样新鲜东西,或是留着自己用,或是赏人,都是好的。”
席容烟屈膝拜谢,“怎敢劳动母亲亲自过来,真是烟儿的罪过。”
席容夫人拉着她的手进了屋里,“你我母女,何必客气。”
“桃夭,沏一杯宝云茶来。”
“不必了,我有话同你说,华盛,你带她们都出去候着。”
“不知母亲有何教导。”
席容夫人仍是拉着她的手,笑道,“算起来,你来我们府里已经十二年了,如今出落的美人一般的摸样,我这个做母亲的见了,心里也是欢喜的。”
“烟儿自入府中,便受了父亲母亲的体贴照拂,烟儿一直不知应当如何报答。”
“父母之爱子,哪有什么报答不报答,这样讲就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