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容察觉到目光,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夫人瞧着我作甚?”说着,她和煦一笑,“难不成是为我而来的?”
倒也是可以这么说,薛夫人愣了愣,被申容出声提醒过后,脑子还算灵活,“是,皇后娘娘、太子妃。妾今日入宫,原是想请个恩。”说着一顿,望向额顶的两个贵人,“是……想让婉儿她奶娘跟着入宫服侍她。那老媪上月唯一的儿子去了,后来夜里又做了个梦,祠神与她说让她守着婉儿伺候,才能保住下半辈子平安,我们本来不信奉这些,可她人老,难免不生忧,又没了儿子。我们也是念在她可怜,这些年来勤勤恳恳,前头一份真心为婉儿,将她视作亲女儿一般,所以,所以今日来,还求娘娘和储妃赐这个恩。”她低下头去,仿佛还抽泣了一下,“她人也老实,今后陪在婉儿身边,定能帮着伺候好太子妃娘娘的。”
这时候殿内的宫奴们也不算少,除了叔衣和茵梅元秀那几个大宫奴,其余候在帘幕后,门边的宫奴也都能听清楚薛夫人的话。
都是在宫里头伺候了几年的奴才,听着这话不免心里冷笑,这半路从官员家里送进来的奶妈子,入了宫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宫里头的奴才们有两套身份阶层,一个是主子们赐下的正经官名,一个是靠着自己一路摸爬滚打,凭借资历建立起来的威信。要是这半路进来的,又是个什么官职?是单伺候田良娣一个人呢,还是也和她们一样,不仅伺候自家主子,宫里头的关系网也要打点好呢?
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媪,没有半点宫里伺候的经验,还就得了个主子跟前伺候的资格,就算是永巷宫里的那些个夫人们,也没见有一个往娘家带过奴仆进来的啊。当真是可笑,这是瞧不上宫里头原本伺候的人呢。
奴才们能在心里冷嘲热讽,那是代入他们自身而愤愤不平,顶上主子们自然顾忌不到这层,不过,郑皇后管宫多年,还没遇着过这档子事,她往凭几边上靠去,轻声道,“也没有这个规矩啊。”
虽然还看不出是否同意,可语气已经是放软了一些,申容的眼珠子回到身侧的皇后身上,想她莫不是因田府送的那些东西,就同意了?
“娘娘。”薛夫人做好全套准备,从座上跪到了殿中,这场景还有些像当年信平侯夫人跪在寿昌宫里头。
“妾唯请娘娘这个恩,请娘娘看在如今宫里也有奶娘的份上,成全了这么个下人的心愿罢,行将就木之人,又刚没了孩子,就只剩这么些念想了。”
她倒真会审几度势,才刚说上几个皇子奶妈,立即就套到自己身上,郑皇后就是因此心软的也说不定,毕竟现在提及和皇子相关的,就算不是说皇子,只伺候皇子的奶妈都能牵动她的心。
能到兰房殿照顾阿权和阿思的,都是些很有能力的奴仆,要是尽责一些的,就更能讨得郑皇后的喜欢了。申容知道的就有一个,那满头白发的胡媪不就是,自郑皇后坐月子起,时不时就念着——好在有她会照顾。
皇子们半岁那会最闹腾,就算是隔着一条廊道,夜里的哭声也总能把郑皇后急得整宿阖不了眼,可要把两个儿子抱远一些的宫室去吧,她这个母亲也心疼。后来胡媪一来,皇子们哭哭闹闹的次数减少许多,夜里醒来也能很快哄好。
所以郑皇后念叨起胡媪来,即便是主子对奴才,也能听出她语气里隐隐带着的感恩。
怎么说她也是老来得子,多年前那个还就死在襁褓中的,现今如何能不看重?
这么顺着理下来,申容倒也能看明白郑皇后的心了。
好在郑皇后张口前,还是望向了申容,“孤虽可以定下,但如何也得你这个太子后院的女主人发话。”
申容就扫了一眼座下跪着的薛夫人,扭头回说,“我瞧着还是照着规矩来的好。母后您说是不是?”
“有了一回破例,以后要是人人都想着带家奴进来,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缘由,这么一来,永巷令那头不就乱了?”
规矩、规矩,顶上头自己立规矩的人都没守着了,以后谁还想守着规矩的?总不能因为你有一个随口说来的鬼神梦魇,就坏了宫里头原本遵守着的东西罢。
明摆着拒绝的话都出来了,郑皇后原本就是一半同意、一半拒绝的态度——要进来不是什么大事,和下头说一声就成,一个老媪而已;可要拒绝,理由可太多了。而且这也是申容头一回态度强硬。
当家主母的气势终于是拿起些来了,郑皇后满意还来不及呢,为了个奶妈子的情谊又算什么?她回眸重新望向薛夫人,带了些漫不经心,“是,规矩不能坏,你这事啊,办不成的。”
大约是做了母亲之后,性子就真软了些,郑皇后也不和从前那样干脆利落——拒绝就是拒绝,管你难堪不难堪的。这一世说完竟还晓得留了个情,“请两个好些的巫觋,给你家那奶娘看看。孤听说,邕城侯家有个妾室,娘家有人就是巫觋出身。”
连巫觋这些东西都当着众人搬出来了,申容也饮下一口甜浆,就见座下的薛夫人将失落写在了脸上。
她和信平侯夫人还是有区别的,信平侯夫人常年来往兰房殿,心里也有个底——知道郑皇后看重她,还有些放纵她,故而想要求的事,还能纠缠一会。
可薛夫人不同,她头一回入宫,田司直又不是身在朝廷中央的重臣,地位就摆在这。要遭了皇后和储妃的双重拒绝,后头又还有一句留情的体面话摆了出来,她自然不敢再多言。好半晌没话,只得憋出句,“娘娘,那妾出宫前,可否去看看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