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双手,原本也不是用来做活伺候人的。
这几日瞧着天暖和了点,似有秋老虎要来了的势头,又因储妃怀有身孕,所以金阳殿正殿内并没有燃熏香,风一吹,还带着后院井边上的泥土腥味——后院井里女尸的事,田婉儿也没全然忘记,怎么说也是一个致命的把柄,就不得不在眼下继续受制于人了。
一侧的田家女儿才刚起身,正好廊下两个大宫女回来。稍后头一些的地方,元秀还同两个小黄门说着话,时不时几声很是细微的笑声传来。
门边上倒比里头还要热闹。
申容阖眼摆好了姿势,湘色曲裾袍尾拂过案几旁,乌黑的长发垂直腰后,也没多在意外头的人,田婉儿顺势往外瞧了一眼,又瞟过座下低着头的人吉。
只再犹豫过一小会,便伸手抚上了申容的肩背。
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手法向来和下头人不同,说不上多有技法,却也当真是次次都让申容享用到了——不论这里头参杂着几分旁的东西。
“往下些。”前头人仰头轻声道。
往前倒也没见她在房中多叫人伺候这些,田婉儿手上一僵,连睫毛都跟着轻颤起来。
要回顾往前,田良娣服侍储妃的次数,只怕是比下头宫女们服侍她的还多。她心里不禁升起一阵恼意,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洪流淹过,申氏的声音只需再回响一次,那带着泥沙的洪水便能立即上涨几分,直至将她完全淹没。
可饶是如此,这双手也只能按着她的意思——一路往下按到了腰背上,唯有手指上的力气无意识的加重了几分,才算是稍稍宣泄心中的愤懑。
到底心里还是藏着气的,就算比申容大上几岁,较之同龄人也更稳重些,但算算年纪,田家女儿今年也不过双十,又有几分真耐心,能忍得住次次被这样羞辱?
还是在二人都对对方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申容倒也没多沉醉,余光瞥过,嘴角似乎微微笑着,眼底的神情却又实在透着冰冷。
那里头好似藏着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声音
太子今夜宿在储妃寝殿,难得早回,听说都没往含丙殿那头落脚,就朝着金阳殿过来了。
贾太医的话他也留神着呢,这几日关心申容得紧。不过到底夫妻同心,申容起先就想瞒着,刘郢得了消息首先也只让贾太医别声张出去,尤其对帝后更要秘而不泄。
只是他是出自一份什么心理申容就不清楚了,总不能是和她一样,也惦记着现如今申家有难,所以才不想多添事罢。
这会儿田家女儿还未退去,手上按揉的功夫才忙完,刚被申容示意坐着歇息——喝口热水。
原本心里还隐隐不快,等见着太子时,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惊喜。难得见到自己夫主,即便这会是受了羞辱,也算得上是上天对她不公中的些许公平了,田婉儿才起身行过礼,又猛地想到太子兴许已经知道了最初的那张尺牍。
顿时就收起了想上前问安的念头——兴许在他眼里,自己已是个阴险歹毒的女人了。这时候要是硬凑上去,只怕还要和从前一样得不偿失,与其如此,不如耐心等到申氏下台,只要这个申家女没了,自己才有空隙抓着宠爱。
“今日感觉如何,吃得多不多?”太子爷照从前一样,就算是见着了屋子里的田婉儿,也不过是点头示意就作数。
“还不是和平时一样,小南山送的马奶味道不错,下午喝了两壶。就您上回带回来的那瓷壶。”储妃笑着回说。
太子爷随着往后室窗边过去了,看了眼那边上的几抹绿景,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嚯,那可不少。”
“也不知怎么的,原先都没这么贪嘴,午觉醒来就想着喝。”
“也可能是寡人儿子想喝了。”
“他才多大点啊。”
说着,申容也由茵梅和元秀扶进后室去了,似乎并未有人注意到留在前堂的田良娣。
田婉儿神情一僵,其实若说是真无一人顾忌得到她,那倒也罢了,偏生视线挪过去,又见角落还立着个小宫女的。那小宫女虽表现得怯生生,不如前头两个大宫女那般傲气凌人,可只需好奇打量过来的一眼,即能引发座上人的无限猜忌。
到如今,就连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奴都能来看自己的笑话了?
她默然收回目光,怔了怔,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起身离开,这个宫女,往前好像都没怎么看见过,是金阳殿的吗?还是说兰房殿派过来的?是不是回头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把方才发生的事传出去了,她这个不受宠的太子良娣,岂非成了宫闱中的笑柄?
她又忽地一滞,喉咙里好似堵着个什么,上不上下不下的,就卡在那里,又酸又胀,挠也挠不出来,只能任由着这份痛苦无限加深。
即便知道要忍让,要蛰伏;即便知道不过多久,申氏就猖狂不了了。
可当这份羞辱实实在在、无休止地降临在自己头上——甚至还要当着刘郢的面。
这一刻所承受的东西竟在不知不觉中,超过了先前所有。
她本可以不用这样的,田婉儿想:若没有申氏、没有她那个受黔首爱戴的父亲,储妃的位置本来就该是她的,甚至于在申氏入宫前,她更早入这座宫城,以她的样貌、她的家室,以她田家纳给朝廷的高税,这个太子妃的位置,除了她,就没有人可以坐。
忽然的,她又感到一阵头痛,那里头好似藏着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声音,充满了戾气与暴躁,连连不断地嘶吼着: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