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时时惦记着您,说等您这一胎落了地,到时候叔侄儿一道,宫里头就更热闹了。”
申容笑了笑,一边招呼她落座,一边寒暄:“母后贴心我,回说我好着的,这几日吃得也多,下头还发现个宫女会抚琴,夜里听着,睡的觉都比平日香出许多。您今日多待会,我正想说说话,就坐着罢。”
叔衣睁眼微微一愣,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奴仆于主前跽坐不得,她身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奴,又岂敢率先犯了规矩?可不等多犹豫,储妃就已经走了过来,还拉住她的手要坐下,“这会没人,就茵梅元秀和我,咱们都熟,你就别讲究这个了。”
再一张望四周,殿内也确实再无旁人,叔衣抬眸望向眼前的申储妃,见她脸上的笑不似假意客套,再稍加扭捏,终究还是往案几后寻了个席子跪坐下了。
虽是听从,却也还是暗暗遵守了规矩,坐的位置比储妃的位置稍后,尽量不以客的身份自居。
茵梅和元秀及时上前,往她案几上布上了热水。她却没想着接过,就打量了一会,才迟了许久的——接上储妃方才的话:“您好雅兴,要喜欢听这些,娘娘回头定要召集一帮人进来弹给您听。”
“那倒是麻烦了。”申容拿起玉盏,缓缓呷了一口,“有她一个就成,人多了我嫌闹腾,这几日天又热,要有那爱出汗的,这屋里也不通风,味不好闻。”
叔衣袖下双手不自然地放在了双膝上,笑着回,“确是如此,您养着身子也该清净。不过是哪儿来的宫女,竟还会抚琴?老奴先前都从未听说过。”
“说是旧时家里有些闲田,算得半个富贵人家,亲娘通乐律,便传给了她。后来国家打仗,便同家人走散了,被人卖到回阳做妾,再一辗转又卖进了宫。”
“倒也是个可怜人,幸得您慧眼识珠,不然就此埋没在深宫大院里,又没个母家亲戚的,将来就是年纪大了放出去,估计也难活成。”
申容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一并,将玉盏放置案几上,没有继续在夫英的身上说下去。
主仆间的几句家常话闲聊完,叔衣也没有再多拘谨下去了。
兴许是今日天气好,人神思也放松,又兴许是这几年相处下来,瞧着储妃对她的态度实在谦和,所以下意识地也亲近了些,倒主动说起了兰房殿近日的事。
“头几日襄国传消息来,说徐太后受了风寒,卧床已有小半月了,陛下吩咐了两句,让娘娘尽着心,娘娘连着几日亲自过目了发去的十几箱药材,又要下放可靠的人去伺候。白日半点歇不着,夜里哥俩还闹着要同她睡一处。人是显见的清瘦了,也倦态。这几日就时常念叨,从前不知您在身边的好,还只念着个贴心,等离了才知道您的贤惠,往前后数,再没有比得过您的去了。”
又哪是贤惠啊,分明就是少个能做实事的人。而且这活好说不说——还是成帝特地发下来的,又不好假手给后宫里其他的夫人、美人们,手底下几个老宫奴就更怕管不好了。
论起身份来,也就只一个申容能帮着打理,毕竟都是正妻,在宗室中有名有姓的,要换了旁人,难免遭人诟病没有尽孝心。
念及成帝一脉往下的“正妻”,申容又不免想到了许林君,才要问,又听叔衣道:“昨日才终是觉着熬不住了,便把益北王后叫了进来,教了一会,王后也学得快,下午就把最后那一批药给对完了。昨夜也都还算安生,天儿好,兄弟俩白日在园子里追打了会,好容易累着,才天黑就睡下了,娘娘空了还多吃了几块果脯,照着前两日都有胃口些。”
“夜里终归要少吃,免得积食。”申容便接话,语气也低些,“母后下回再要这样,你仔细着些,吃完得等会再躺下,不然长久养成习性,以后该要闹肚子疼了。”
“是,储妃。”
嘱咐完这话,申容脸上的笑意便隐隐浅了几分,“方才提起益北王后,我倒是许久没见过她了,她眼下可还在宫里?”
叔衣正回着话,说许林君就宿在兰房殿偏殿的,声音才停,却见眼前人忽得眉头一紧,神色几分不对。
“储妃?”她才出声,茵梅和元秀两个大宫女便立即上了前。
一眨眼起身,叔衣要过去瞧,又见储妃捂着了肚子,额上立即沁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快来人啊!”随着一声急促的喊叫,殿内不多会就聚集起了里里外外好几层人。茵梅随即张着手指挥起来,命那几个平日里腿快的,前往太医署去请人,还有太子那儿,也赶着去回消息。
叔衣纵然资历深,但伺候郑皇后这些年来,还从未遇着过这样的事。一阵恍惚之中,她低身往前瞧了瞧,却见储妃云纹的衣袍裙角、青丝履上,都挂着片片褐色的印渍。
还懵怔着往她身边的案几上看去,以为是上头撒的热浆,再一睁眼,才赫然发现那上头——
竟是从储妃身下流出来的血。
太子妃小产了
太子妃小产了,很快的,几宫之间就都收到了消息。
等刘郢到金阳殿的时候,里头已是跪满了乌泱泱的一堆人,前堂伏身跪下的除却金阳殿自己的宫女宦官,还有从兰房殿过来的——他已是明白,郑皇后已经到了。
再往里进去两步,漆绘屏风的边上还跪着几个太医监并着医女,后室的木阶下是彭、陈两个老太医,前头的香炉旁还有田氏和王氏,以及大、小玲姬那俩舞姬。
储妃的榻前跪着贾太医,坐在榻边的乃是郑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