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兴许正是经历过吴高侯被杀一事后,才更加惧怕皇帝的罢。刘郢了然,先低声交代起来,“你就先审着,上刺刀、上大木,问出来的就留着,没问出来的……”他摩搓着指尖,也没明示,“反正造假也该死,是不是?”
饶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李德——听着这样的安排,也不由得颤了颤。就算他依附郑皇后,也自然而然是站太子的,但私底下还不算完全听太子令,也不曾受他掌控做过什么事。往前就同朝中大多数人一样——只当这个太子爷是个性子极其温和的主,别说杀人了,就是走路都得注意着不踩死只蚂蚁。
怎么如今……这样阴狠的招都能想出来?即便造假该死,也得由县尉去处理,他们这样做,其实不论那些人做这件事与否,最后都逃不了一死。
见身前人半天不曾回答,刘郢的语气索性再柔和了些,“宫里的消息,自有寡人管着,你那里尽管去办,不论最后查出真假,都不必与父皇交代。只一个,若最后印章为真,你我今日之事,就权当不曾发生过。”
这倒算是一个承诺了,李德顶着额上的汗雾,往太子那瞄去,为官数栽,他当然多少明白一些太子在宫中的势力,正因他一贯“仁慈”,所以宫中上下大小奴仆,就连天子身边的那些个侍中郎,也无不看重他的。
太子要真愿意封锁天子身边的消息,的确不难做到。
“是,下臣去办。”他正要退下,只见身前跽坐着的太子忽然伸了手过来,却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还麻烦你了,舅父。”
这少年太子脸上的笑容,一如他年幼孩童时,即便生着天子那般大致的样貌,可脸上的笑却又莫名惹得人愿意相信他的心善。
能隐藏得如此之深,除非生来便是两面的性子,不然就是多年来锻炼得如此了。
“殿下言重了,臣不敢担。”
这舅父二字,只怕还是源于郑皇后多年前曾唤过他几声弟弟,不过那都是早年的玩笑话罢了,再者,太子并非皇后所出,实在不需如此。
这般唤他,反倒是无形中更给他施加了一层压力……李德退出舆车前,又下意识地往太子那看去,却见他脸上仍旧是那样的笑意。
若是早两刻钟,他兴许还不觉得这笑有什么,此刻却只觉得后背生寒。
可见申家要彻底没落了
清早皇帝召见了太子夫妇的事也没刻意收着,到了下午,不单单是三宫之间,往下各个宫里也多在议论此事。
原本申家涉及谋反就是一桩大事,现今皇帝还亲自见了太子妃,可见申家要彻底没落了。
彼时王慧还在她姑姑王美人的屋中说话,二人倒说不上来多欣喜。
王美人只同往前一般——极为平淡地叮嘱着她侄女,“如今是申、田两家相斗,不论最后谁输谁赢,你也莫像上次那样去碰头了。太子那估计也不好受,前头才因为田氏作梗丢了个孩子,现在又为他两家闹到前朝,就算最后田家赢了,你瞧瞧往后田氏的日子又能有多好过?男人总不会喜欢太有心机的女人,你呀,这些日子就默默守在自己屋里就好了。等这阵子过去了,申氏没了,太子也看不上田氏,宠爱岂不全落到你头上了?趁着这时候,也多了解了解太子的喜好,往后在房中多讨他的欢心。”
王慧闻言羞涩一笑,想起储妃有孕那段日子,太子宠幸她的几回,虽然她还不懂男女间真正的情爱该是如何,但她知道她是喜欢和太子待在一起的,哪怕说不了几句话、哪怕是只行使那事。
但就算如此,也该是真心疼爱她的罢。
若以后太子的宠爱全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她不禁面色一绯,嗔道,“姑姑,怎么说起这些了。”
王美人捂嘴笑了笑,“好歹也是开了脸的人了,同姑姑有什么说不得的?”
姑侄俩的对话在自己屋中也没收着,一旁的戚子听得了全然,瞥过一眼王慧、又瞥过一眼对面的王美人,默然低了头。
相比起永巷里的热闹,金阳殿里尚且冷清,正殿内的储妃被皇后禁了足,丙舍的田良娣又被太子禁了足,到了这个时候,大院内都不如往前那样——人来人往的,就连墙角路边的石灯都少点了几座亮的,昏暗之中,两个人便沿着石子道迅速进了正殿。
一个是从金阳殿出去的茵梅、一个是从兰房殿来的阿勇。
这阿勇倒也有些本事,身为兰房殿里伺候的宫奴,不仅是同金阳殿这头关系好,就是在少府那儿也混出了些名声,时间一长,凭借着少府四通八达的关系,又认识了两个在天门殿当差的侍中。
这些都还是往前茵梅在申容面前啰嗦过几句,她留着心,今日才能想着用到的。
上午从乙和宫回来,申容就让茵梅去找上了阿勇。阿勇也表现得很是积极,下午先跑了一趟少府,同一个有些交情的小黄门往天门殿再过去了一趟,拉着那侍中在下午聚了一聚,不出一会就套出了话。
“听说是个叫罗桐的佞幸在陛下面前提起的。此人先前乃是田府的食客,后来被田司直送到了宫里伺候皇帝。”阿勇似回想到什么,唇边露出一丝不屑,“靠着姿色上位的,单独服侍过陛下几回,就混到常侍郎的位置上去了。”
原来还是田家,不过这个罗桐,上一世倒是没听过……申容低头点了点案上的耳杯,又问,“听你这语气,这人在乙和宫应该有许多人不喜欢罢?”
“何止啊。”越说越来劲,阿勇竟下意识直起腰来回话了,“就是少府那头都好多看不惯他的呢。就仗着陛下的喜欢,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子、当个后宫娘娘了,都是给郎官们安排的饭,单他的要不同,今日要现宰的羊肉、明日要暴干后的脯,冷了不吃,烫了也不吃。太干了嫌塞牙,软了又说没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