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阴险毒辣之人,他就应当早早看清,竟还宠爱至此?甚不惜当晚赶去永巷探视。若日后让此人登上后位,岂不更加为非作歹?他放下酒卮,摇头叹气,“殿下日后登上帝位,身边美人无数,还当不拘泥于一人才好。”
这番话说得着实冒犯,太子瞧着他这副醉态,漫不经心地笑了两声,“你说寡人拘泥于谁了?”
“储妃。”任许干脆回答。
“怎么说?”太子又问。
“前几日宫宴上的事,臣得知了。”这会说醉且还不算大醉,唯有心中愤慨更盛,任许忽地悟到酒壮怂人胆这话,握拳咬牙,索性一股脑说了,“申氏储妃既做出此事,殿下何故还要继续宠她?还是当将目光早早放到正事之上,天下女人无数,如箧中衣物,去了她再换一人便是,何必——”
“德之。”刘郢止住了他,笑容徐徐收起,已经知晓自己这心腹的意思了,他本一番好意,也算中肯之言,不过是不知其中真相罢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
便心平气和解释起来,“皇孙生母的死与她无关,寡人已查明。再者——”太子脑中掠过婚后几年种种,面色倒还温和,“再要换了旁人,也难做到她这般,毕竟我与她少年夫妻,一路相互扶持,其她女人如何与她比?”
爱恋的快感固然维持不了多久,可夫妻间的情谊却是日积月累,实打实的,这些年一同渡过的光阴,刘郢也清楚,其她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背后有没有其他人?”
去往奇山的人满打满算的第五日回宫,一路快马加鞭,逢着孟冬时节雨水少,行程也拖不了多久。
当即明生就去了趟永巷狱,虽说几个宫奴都被关押于此,但阿予与茵梅她们所在的地方又有所不同。
掠过顶窗的一道道光线,北宫来的宦官快步走向了最深的那间囹圄。
听说受了皇后娘娘的特殊“关照”,里头的人早已是半死不活,不过她仍咬牙坚持:“太子妃是杀人凶手。”既不肯承认是小玲姬自己难产,也不肯交代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明生步子停住,令人将那锁上的木门打开——此间屋内并未开窗,哪怕是顶上的小窗都没有,也并未设油灯,门一开,刺眼的光线蜂拥而入,在这方昏天黑地的空间内,犹如数以万计的箭头袭下,墙角的女子手脚上都架上了镣铐,乱糟糟的头发糊在脸上,从头到脚都是血,腿也折了一条,里头骨头断了,只剩肉和筋脉连着。
远远瞧着,就跟裤管下吊了截木头棒子一样。
她似乎是想抬着手去挡住这道光,可手脚被束缚住,挣扎了几下都脱离不开,只能偏过头去,妄图避开这道强烈的光线。
明生付之一笑,停在了距她两步之远的地方,正正好将她面前的光挡住,阿予才得以回头睁眼,只见眼前的人递了只手过来,细细一看,掌心上是一枚小小的刺绣布囊。
她猛地一滞,方才还微微举起的双手,登时就落了下去,只余一堆镣铐链子碰撞的声音,发丝后的面孔怛然失色,周身上下好似被人泼了桶用冰块浸过的水。
那花样只奇山一带才有,上头的针法也唯有姨婆才能绣得出……
“交待出来,她就能活命,不然——”明生的眼珠子转到自己手上,却是皮笑肉不笑,“我就将她亲自带过来,让你瞧瞧她……”
“我说——”她的双唇颤抖,随即开口制止。
得了口供,明生当即从永巷宫出来,朝北宫一路返回,不过入了甬道前的户门,脚下步子一转,先是到的金阳殿,储妃从永巷狱回来的第二日,他也迅速将下奇山调查的事告知了储妃。
“是为阿巧。”
明生伏身跪在后室,一字不落地将阿予的供词道出:阿予和阿巧的交情倒也说不上多深,正因阿予日常不大爱说话,所以同大院内一批入宫的宫女关系都不大好,久而久之,受了些排挤,有时夜里干完活回来,饭也吃不上,同屋的几个宫女没给她留,后来是阿巧心有不忍,给她偷偷留过几回。
“便是如此了,此后二人也不算有过旁的交集。”
不过那般时刻,能遇着这样一个人,确实是算得上恩人,申容将目光放到案几的玉盏上——倒是没念起自己掌管的这一方天地,还能出现宫奴欺凌的事,看来还是不够上心……
“背后有没有其他人?”她又问。
“倒是没说,她说是从阿巧死后就在思量这件事,一听说小玲姬有了身孕,便常往元秀身边露脸,让她看上她,之后的每一步,也是自己谋划的。”
“是吗?她说这话时神态、语气如何?”她思忖着问起来。
“倒是挺冷静。”
那倒真机关算尽,蛰伏了这么久,布下了这个局。在这之中,要赌小玲姬生的是个儿子、赌皇帝会为了皇孙办下宫宴、作为一个从入宫就在金阳殿服侍了的宫奴——还要预测得到祝贺皇孙的宫宴上,会邀来皇室宗亲、知道趁此机会在殿上揭发,才能真正起到作用。
难不成这一切,就全靠她一个小宫人的预估?靠赌?
门外忽得传来一声咳嗽,廊道的窗牖前现出一道身影,是海三的声音,“储妃,殿下知道明生回宫了,派了奴来寻,奴回说明生还在永巷狱里。”
她放了目光过去,先懵了一瞬,没料到海三这么快就变通过来了,顿了顿,只得再对向明生,“你去太子那儿回话,可知道怎么说?”
若是牵扯阿巧,里头的关系就深了,金阳殿的人自然知道阿巧是被储妃派出去的,阿巧不过是储妃引诱田良娣落入套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因此阿予才会为此恨上储妃。可太子那儿毕竟不知道,所以如何回,还需得修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