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领命的是一个小黄门,后来日日盯得也勤快,除却有一日拉肚子耽误了以外,后几日都是雷打不动地站在永巷狱外头守着,等最后处理尸体的那天,瞧着永巷令丞着人扛着粗布袋子出宫去了,才尽职尽责地去汇报给了阿勇。
遂等阿勇来回申容的话,已是第五日了,“储妃,是瞧着给人处死了送出去的,遵着娘娘的令,说是要丢山里去喂了野狗,其中也并未瞧见有不相干的人。”
“可瞧仔细了?”
“是。”阿勇肯定回答。
帐中人徐徐回头,便不再追究了,同样一招手,令大宫女赏赐了钱下去。
或许这事当真是她想得太多了罢。她低头望向了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为今之计,是千万顾好这个孩子。
一转眼临近年关,可因着冬月成帝又犯了一次头风,且生生躺榻上十日来,宫中众人无不惶惶度日,就怕一个不小心,收着个天子殡天的信。
就连申容也是如此,上一世的时间不能完全对应着这一世,她也保不准成帝会在什么时候死,毕竟这病发得太频繁,每一次瞧着也比上一次严重。闹得最大的那次,莫过于月底的一日夜里,已是三更,成帝身边的黄门郎在金阳殿外头传话,请太子和太子妃速速往章昆宫过去。
夫妇俩个披衣汲鞋迅速下了榻,连贵人需带的佩饰一应也没管,一路赶往章昆宫,当时殿外还算安静,不见几个人,只一个钦天监,门边立着常侍郎霍育,绕过前堂的楹柱,郑皇后就跽坐在天子的帐边,夜风随月色从窗中流入,纱帐后的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听着太医的话。
话毕瞧见二人,已是泣不成声,申容遂跟着抹了两把眼泪。
虽不知真情假意,但当屋内沉溺在这个氛围之中,就算心里再冷,也总能挤出两滴眼泪来。
郑皇后说,“方才吐了些东西,就昏过去了,只怕是不能好。你们做着些准备,尤其阿郢,若是当真有个万一,你需得撑得起来。”
这话说得可谓直白,直白到申容当时真以为成帝就要死了,便是怀着孕,也要坚持做做样子,就守在行障后的小榻上小憩,直等到天朦朦亮,等到成帝徐徐睁开双眼……
没成想竟是又缓了过来。
寂静了一晚上的殿内只听着众人松了口气的声音——但是真松了口气,还是叹息,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郑皇后和刘郢在章昆宫内再守了会,婆婆和丈夫都念着她怀有身孕,再劳累不得,安排了人送她回金阳殿歇息。
等到卯辰,章昆宫内才再进去了一道人影——乃是国朝丞相崔斐。
此事过去几日,成帝又渐渐的好了,从章昆宫那头流传出来的消息,都只道是病情压制下去,帝王安然无恙。毕竟事关成帝安康,乃至帝国革旧立新,众人也只敢往好了说。
于是乎那夜郑皇后的话被悄无声息掩盖,再无人敢提,殿内几人之间更是默契的缄默不语。
这么一直安稳到年底,年宴照旧举办,大殿上歌舞升平,来往皇室纵情觥筹交错,正是热闹之际,座上天子举着酒杯还未开口,却是哐当一声,酒樽落地,人也栽了下去。
当即殿上一片大乱,郑皇后云纹广袖一挥,即刻起身吩咐下去,令众人稍事歇息,不得挪动。
等天子被人抬往后室,过了大约两三刻钟,常侍郎霍育才出来传话,说与众人,“天子无恙,不过醉酒晕眩,歇息就好。”
遵皇后懿旨,遣散殿内诸人,另令其众人不得将今日事外传,若有违抗者依国朝律令处置——事情就这么暂且压住了消息。
不过外头到底传不传,没有人能真正掌控得住,毕竟当时殿上人不少,众口铄金,流传出去是迟早的事,而宫闱内,当夜就乱做一团,不少永巷宫的夫人来兰房殿外打探消息的。
更有甚者,传天子已然驾崩。为此,叔衣代郑皇后的意思还处死了几个小宫人,就在甬道上当场烧死的。
事发当天,一股甜腥味的浓烟飘在皇城西宫的上方——如此以儆效尤,此后一连数日暂无人敢提。
但随着时间的拉长,此举终究也只是短暂的粉饰太平罢了,天子一日不出来,谣言便不会有一日真正停息,宫闱内仍旧人心惶惶,难免不在私下生出更为琐碎而隐晦的传言来。
如此折腾到太康九年上来,成帝因长久不露面,太子再度监国代理朝政。
当期朝会日上,由常侍郎霍育先交代了一遍成帝的状况,照旧是老话重谈——“天子身体无恙,数日即可恢复。”
为的,不过是先稳定了前朝诸位大臣的心,不把这乱哄哄的局势闹得更加风声鹤唳。
眼下这条路,总是要朝前走的。
太康九年太子再度监国,不同于以往浮躁的处事风格,自前丞相毕貹下了台以后,再没听过他犯出什么荒唐的错误来。
甚至于人表现得也成熟、高深许多,丝毫没有从前那般温柔敦厚的少年太子形象——高深得,众人都摸不透这位储君的心思。
跟着上了几期朝会,稳重得甚有多年理政的风范,尤其用人处事雷厉风行,几个从前只敢暗暗使用的太子党,都提拔到了明面上来,什么任许、焦顺倒罢了,甚至于从郡下来的几个,安渠,陈永贞,罗甫这些人都认命到天门殿上。
大有要为国朝政坛换一批血液的意味。
前头还无人敢说,到了后两月,自有看不过去的老臣到了丞相面前提几嘴。
“虽说太子用人在急,但未免闹得太过荒唐,而今天子仍在,提拔几个稗官到殿上议政,怎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