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杨氏双手撑地,微露胸膛,“妾对殿下日思夜想,不能自已,昨日便想偷偷来瞧一眼殿下,不想被人误认作贼人,胡乱奔跑入了一座屋舍,屋舍——”她喘了口气,续道,“见屋内杂乱,欲要收整,就瞧见箧中此物——”
见着上头乃是记载了申氏储妃三会益北王的经过,不由得心生欢喜,就想着借此物来讨好太子,趁机也让自己在太子面前露个面,说不准就能被瞧上呢?
刘郢再度望向了自己手心里被揉搓起来的一团——上头的字迹乃是尽善的,他还认得,这奴才初进宫时目不识丁,为了能在自己手下做事,跟着苦学了几年,不仅识字,也会写,这才惹得他为之侧目。
只是,申容为何会与刘子昭见面?这份情愫,又是从何时起的?竟然能深到不顾男女之大防,漏夜南宫阙楼厮见?
如若不是确认这字是尽善的,刘郢当真不相信上头的话,简直信口开河,二人连面都少见,唯有一次印象深些的,还是早几年在桓林山猎场,那时刘子昭将她从疯马上救下……他不觉陷入了沉思,把所有相关的记忆掰开揉碎,一点点回味起来:去年春时刘子昭出征南方,他尚在戈阳郡下治理水汛,回来与她亲昵之时,她就心猿意马,只说是入夏困顿,他当时也没有多留意。
现在细细想来,恰与那上头写的期日对得上。
“殿下。”门外传来海三的声音,刘郢方才回神,漆黑不见底的瞳仁对向杨氏,“你退下罢。”
“可是殿下,妾……”杨氏欲说还休,这退下,是退到何处去?
犹豫之际,太子已是示意外头的人进来了,而今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大宫奴已经变了,杨氏还不认识海三,犹自疑惑,见太子投过去一个眼神,一个字也没说,那宦官拧了一下眉,随后会意,就走到了自己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这宫奴态度还不错,杨氏这才露出一些笑容,颇有些得意地起了身,跟着人往外出去。
海三还有些摸不着脑袋的,不过行至门口,却又听太子叫住了他,遂再次躬身往里进去。
“还有何恩,一并处理了。”储君的声音倒是平静,自己给自己披上了袍服,语气里也听不出波动。若不是方才,谁能想着只是回去拿个东西的功夫,这头转眼就要杀了两个人呢?那西宫杨氏倒罢了,兴许妇人争宠,惹得太子不高兴了,或是做了什么僭越的行为,总之尚且说得过去,可这含丙殿伺候的黄门何恩又是为何?
海三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问出来了,但猛地一闭嘴,终是惶惶退下了。
天禄阁北边的一间下房内,谁也不知道里头被处死了一男一女,血迹很快被清理干净,到了正午日头高升,冲出来的水渍也都被晒干在阳沟里头,所有痕迹荡然无存。
就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这日太子并未出天禄阁,海三就一直守在了廊下,等到未时,来了几个大臣,进去与太子谈话,直至酉时离开,眼瞧着日暮时分,海三正预备着问太子今夜回不回北宫,步子停在书架旁,见太子的目光还在竹简上——
就安安静静地跪在了墙脚,近身等主子吩咐。
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从窗前投射进来,他颇为懂事地唤了两个宫女过来给连枝灯里上了烛油,提前把室内的灯火都点着了,未免待会天色昏暗,阻碍了储君阅书。
等宫女们蹑手蹑脚地退下,他方才重新跪坐回原地。
“你去把明生叫过来。”沉默了近半个下午的太子终于发声,海三赶忙应“是”。
正要活动起来,又见太子朝他招了招手,“罢了。”
虽然不解其意,海三却也只得跟着来,只是应声,哪怕一个好奇的眼神都不露出去的——毕竟白天才见着主人面无表情地处死两个人,就在自己跟前的事,谁能不怕?
刘郢的视线就从竹帛,一点点转移到了身前的铜灯上,回想起那方布帛上的字句——二人第一回私下相见,是在东山,明生未跟去,第二回和第三回,是在深更的南宫,他这个不近身伺候申容的宦官,自当也不会知晓,若是不清楚,那倒也不必把他叫过来问话了。
很显然,刘郢并不想这件事再被多一个人知道。
良久过后,他的眼神渐渐放空,就这么看了那盏油灯许久。
太子干坐到几时,海三也就陪到了几时。
等听到第三道更声,这位主子才有了一点起身动静,海三也没有什么困意,脑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遂迅速招呼了人备辇,又往廊下服侍了太子穿上革履,就这么一路平稳地入了北宫,直入了金阳殿的大院。
都到这会了,里头的人早就是睡下了,海三瞅了眼后院王良娣的屋子,本来储妃怀有身孕,怕是不能服侍储君,原本想着太子的步子会往后院几间宫舍过去的,不想他只在大院的那棵老槐树下站了一会,仍是往正殿的大门进去了。
也没招呼人进去唤醒人,甚至连前堂的灯都没点。
卧榻上的大宫女听着动静,掌灯前来查看,等认出人来,欲要磕头,也被止住了。
木门轻轻合上,海三就守在廊下,元秀和茵梅已是到前堂跪下了。
六个月,若是太子起了兴致,也不是不能服侍,估摸着要是注意着些,两个大宫女还得进去帮忙。
但等了一会,也没听见里头有一丁点的动静,元秀不禁稍稍偏头,透过行障的一角,从木阶打量上去,却见帐中的储妃都还没醒来,窗牖前月色朦胧,素色纱幔后,太子爷就坐在榻边,垂头瞧着帐中躺下的人,一直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