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郢遂迅速回身架起胳膊将她扶住了。
尚且不知道这一举是否故意而为之,伸过去的手臂一下就被抱住了,待她站稳也挣脱不开。
不过现在她身子贵重,他也并不想使多大力气去较劲。
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起争执,她是个妇人,还是个怀着子嗣的妇人。
太子身形绷直,面色冷漠,仍旧没有去看身边的人,那双眼眸里流露出来的,是显而易见的隔绝,好仿佛一泓看不清底的深渊。
没人清楚里头藏着的、被压抑起来的真正情绪是什么。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然而就是这样的态度,反而比用蛮力推开更让人恐惧——这是上一世他私下面对她时,常表露出来的冷漠,从心底渗出来的厌倦清晰可见。
申容怔忡地将手放下了。
其实她不是不可以再去撒娇讨好,想着办法从他嘴里抠出原因,她甚至也可以利用上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去耍耍小性子。反正这一世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她也有信心可以拿捏住这一世的刘郢。
可玩闹是一回事,正经置气又是另一回事,刘郢的表现也在很直接地告诉她,不是耍那些手段就可以糊弄过去了的。
那么他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事?她在识海里一件件翻找,田氏的所有事?还是她挑拨离间害死尽善,收服海三,再不济就是让明生背叛了他,或者——或者是她背地里和申家联络,印章案里利用了他。
到底是什么,她不禁在心底念了一遍刘郢方才那句未问完的话,是不是和……这一瞬间,无形之中有一把匕首直入胸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刘子昭。
是和刘子昭有关吗?
所以那日早膳时,他突然提到了去年春汛,说起出兵兴安。
他在借此看她的反应?
她和刘子昭之间的事,最严重莫过于南宫阙楼劝他离开,这事要是让刘郢知道了,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无异于是背叛了他。
可知道她夜赴南宫阙楼的人,只有尽善和庆喜,如今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庆喜被处死的那天明生也去了,确定没来得及交代出此事,况且刘郢忽而变得这样,乃是从处死杨氏开始的。
杨氏怎么能知道这件事?
耳边的动静将她的思绪拉回,太子没有耐心待多久,迈步欲往前堂过去,申容到底还是忍不住唤了声,“阿郢。”
帐外一层薄薄的纱帐也被窗前风拂起,后头人影朦胧,这屋里的光线实在吝啬,让她实在看不清前头,这一声就好似回到了屈辱的前世——她在刘郢身后祈求得到他的爱。
“不要走,请你——”她抓着了太子的袖边,垂首艰难开口,她还不能受了他的冷落,她还有肚子里这个孩子要顾及,她还需要靠着刘郢宽赦许林君,她,她只能求着他。
可抬眼之际,身前的人却只是稍顿住了脚步,随后仍旧没有回头的离开了。
恍如识海深处无数次离开的场景……她的目光一滞,手里也空落落的。
这股前所未有的疲倦瞬时间钻入四肢百骸,头顶承尘好似从光影中晃动开来,她忽地从懵怔中回神,扯出一抹极为苦涩的笑。
她能做的,至多也就到那一步了。
太康九年的上半年,因得成帝的这一场病,太子监国不同以往,他的忙碌众人肉眼可见,非朝会日的时候,基本都是泡在天禄阁和丞相府,到了晚上就回天门殿批阅奏章,连他自己的太子宫都少踏进。
不过本来眼下情况特殊,谁也不会想着议论是否为内院女眷之事,不论是前朝也好,后宫也罢,大家伙关注的唯有天子的病势,就怕一个不留神,国丧的消息就发出来了。
就连郑皇后也不甚关心这些了,国母尚且在章昆宫服侍天子,剩下一点闲余时间还得照顾着自己的一双孩子,对于底下这些非自己所出的儿女们,自然也无心多管。
不过消息没传来最主要的原因——其实也是因为太子不仅仅冷落了储妃,后院里的王良娣,还有那些个孺子、良家子们都没能得到他的宠幸。
若是大家都如此,便不会有人想着是顶上头的夫妻如何了。
期间申容也不是一次没见过刘郢,月下旬往奇宝湖边上和许林君散步,过道的中人就往太子妃一行小心提了一句,说储君的辇车正在旁边甬道上。
隔着一排桦树林,隐约瞧见那头的一长串伴当、扈从,不过略停顿了片刻,就抬着他们的太子爷匆匆过去了。
许林君也大约察觉出了不对劲,只是扫过太子夫妇二人一个来回,也没有多问一句。
申容就回眸笑着面向她,“走罢。”
眼看着要到临盆的日期,申容自己也着实没有心思再往这上面周旋了,况且杨氏和那知道事情的小黄门都死了,没有其他途径让她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心里的猜测是为刘子昭与她的见面,也总不能主动去提的。
换句话说,便是刘郢不主动提起,她就只能做一辈子哑巴。
不然要是没对准他心底的事,倒容易惹上更大的麻烦。
这么一晃眼到七月底,金阳殿内还不至于完全冷清,叔衣偶尔会带着赵氏子们过来,也顺道代郑皇后看看皇孙阿炜。
赵氏子们如今虽然才三岁多,但已经生得特别的乖巧懂事,调皮的时候纵然调皮,但大体也还算管得住,知道金阳殿的侄子还小,不能像对待大人一样的打闹,就伸着小指头去碰一碰,然后害羞地收回来。
阿权的嘴里每天都有很多话,小大人一样的和几个奶娘说话,昂着头嘟囔着嘴说:“弟弟不白,要多喝马奶。”、“弟弟的头发太少了,要少梳。”就被花媪指正,“小殿下,这是你的侄子,不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