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柔中带刚的气势,又正是最有份量的。明生应“诺”,才终于提到身边的食笥上头,“是将军夫人和老夫人亲手做的,听闻您喜食脩脯,特地打听了绥阳旧地的做法,按着去做的。”
她怔了一怔,目光放过去,旋即又是一笑,就吩咐上了茵梅,“去取我前月得的那批首饰。”
回头再面向明生,依旧是一张浅淡的笑靥,“把赏的东西一道回给韩苌,说是我给夫人和妹妹的回谢,年底大宴若是有机会入宫,叫他带着媳妇孩子一道过来,也让我正经见见。”
“诺。”明生领着东西退下。
那头兰房殿的宫奴正过来,说知道储妃在里头说话,叔衣遂没有进来打扰,就领着皇子们先回去了,请储妃的罪。
申容也没多在意,又回了两句客套话过去,等屋子里回话的旁人都退了,嘴角的笑容才渐渐落了,将手搭在地板上,失神了很一会。
元秀正欲把那食笥收起,见储妃失焦的目光渐渐挪了回来,轻声道,“去丢了。”
太康九年八月的一日清晨,太子宫储妃发作了,按着产期,殿内早就预备上了好几个产婆、宫女,中人,当即太医署的几个老太医也候在了回廊下。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郑皇后第二次亲自来金阳殿,就落座正殿前堂等着的,再过了一个时辰,太子就赶来了——这日赶得可巧,正是个朝会日,天门殿上一散了朝,他一刻不多逗留的奔了出来,下辇车时鬓边全是汗,大步跑到廊下,胡乱踩着鞋尖褪履,撩开帷裳径直就要往产房进去。
“殿下。”海三在后头唤了声,刘郢才瞧见边上的郑皇后,拱手问了安,不过只停顿了片刻,仍旧要过去掀帘子,幸而是边上有人给挡着了,才不至于一下闯进去。
正殿内众人才反应,跟着在后头的追人不及,皇后从席子上半起身,责备了句,“你急有什么用?好生在外头坐着罢。”
话是如此说,可前有一个小玲姬才因难产而亡,再前头还有太子的生母鲁阳夫人,他又怎么能坐得住?虽然应了声,却也是坐立难安,半天不见里头的人出来传话,再听着几声申容的喊叫,心里就愈加不是滋味了。
墙边的宫奴站成一排,郑皇后心里也不轻松,不过还带能坐定,喝口水压下,也没说话。见身前的太子杵在原地许久,许是熬不住了,又叉着腰往廊下吹风去了。
她回眸也没多管,往身边的宫奴们说,“随他去罢。”
自己生母难产,头一个孩子的生母也难产,他怔忪是自然,到底不随他老子,想当年后宫里女人们难产的比比皆是,成帝宠幸的女人又多,哪一年产房里不死一两个?莫说是着急了,天子就是来都不来一趟,只等胎儿落了地,宫奴们去天门殿传话,才稍微有个回应。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又回顾而今在章昆宫里奄奄一息的皇帝,心里难免不舒畅的,再抿下一口热水,眼尾瞟过那门帘,仍旧八风不动。
外头的太子爷脚下生风,连鞋也忘了穿,虽然里头的宫奴们没管,可把含丙殿自己的奴才们惊得手忙脚乱,海三和跟在身后的小黄门抓着两只鞋要给他们储君穿好咯,偏他来回踱步,走动得也快,一群人只能垂着身子去套,半天套上一只脚,估摸着是挡着道了,又被太子给踹开一个。
那小黄门就滚到了廊道边,太子袍袖一甩,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也都赶开了。
这么来回走了大约几十趟,估摸着得有小半个时辰过去,里头才终于传出些旁的动静,嚷叫的声音缓了下去,一道如炸雷般的婴啼划破长空,响彻在金阳殿的大院内。
“是皇孙!”
稳婆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抱着孩子往皇后边上过去。太子立即返回了屋中,先瞧了一眼奶娘怀中的儿子,倒是生得比阿炜那时候顺眼些,他匀了口气,再不顾众人的往产房里头进去了,帘子一撩,先要找榻在哪。
边上几个端着热水的,几个在收拾了榻上,俩大宫女正在给她们主子揩拭身子。众人见着太子这么个大男人,无不惊愣得顿住了手脚,得亏都不是才入宫的小宫女了,才没有人惊叫出来。
“殿下啊!”里头的老媪先扯着嗓子叫了句。
室内通亮的烛光依照着,榻上的污秽一清二楚,刘郢自然是瞧见了的,不过他也没法去想别的了,见榻上的人还喘着气,才又立即退了出去,好歹人是活着的,是活着的就好。
后头隐隐听着人说话的声音。
“阿郢,还不来瞧瞧你儿子。”
“殿下,皇嫡孙生得可像极了您呢。”
找到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
刘郢在产房的门帘前站了会,也顾不得那些声音,脸颊上忽感冰凉,指尖触及上去竟是有些湿润,也不知道哪里滴了水在他脸上。
又懵了会,才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从小到大他都还没怎么哭过,有记忆的一回,还是瞧见越极公主和她生母撒娇,那时候他就想,要是鲁阳夫人还在世,自己是不是也会如此和母亲说说笑笑。不过那时尚年幼,稚子哭啼本是常事,而今却也轻易坠了泪,真是令他自己都没料想到。
一时思绪复杂,等往郑皇后那过去,神色才渐渐恢复寻常。
翌日太子依照钦天监观星历,为皇嫡孙取下名“坚”,领着儿子于章昆宫他老子榻前告之,行过大礼,纳入天家族谱。
申容这个生母头两日都没见着孩子,就由人服侍这在屋里坐着月子,这一胎生得还算顺利,当即就能下榻走动,不过被刘郢那么猛地闯进来惊了一会,才又躺到了夜里,第二日才纾解一些。后来阿坚被抱回储妃身边,金阳殿里头时时有人照顾,除却两个大宫女,几个老媪也片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