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记得刘郢是先过来拉上的她,后来开始找阿坚,当时明生好像也在边上,阿坚是被明生带出去的,刘郢就抱着她行至前堂门边,头顶的内柱突然掉下来一截,那些滚烫的火气瞬间冲到她身上,差点烧着衣服,好在刘郢及时挥开了,她不知道那截内柱有没有砸到他,又或者有没有烧到。
就见他又在自己面前转了半圈,“瞧瞧,没事。”
上半身所有地方都大幅度动了,偏就右手只跟着拉了两下,牵扯到那边时,腮帮子还隐隐咬紧了,虽然这一举动微不可察,可仍是完完整整的落入了申容眼里。
她吞咽了一下,压下涌上来的苦涩,“没事就好,看您如此生龙活虎的,妾也就放心了。”
刘郢就“嘿嘿”了两声,跟着调转了方向,和申容并排坐着,只是也没说话,就看着对面的幔帐出了会神。
帐中安静的时间倒是没维持多久,她是等没听着一点动静的时候,才转过头去看他的,才发现这位帝王已经睡着了,头枕在自己的肩窝,吐纳渐渐平缓。
候在边上的海三原是要来帮皇帝调整睡姿的,可只上前了小半步,就被申容抬手示退了。他先欠身退下,脚步到行障边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头瞄了眼,就见申皇后默然揭开了皇帝的袖管——
那才是原本的她
刘郢这个人在外人面前,总是惯会逞强的,当初被成帝砸破了脑袋也是如此,不过那时的伤也就是看着唬人,还不至于伤其根本,又是在这养尊处优的皇宫里头,说实话,申容也从没有真担心过他——不用她去操心,太医署和少府里的那群人也会极力治好他。
她又需要真担心什么?
而且她私心也觉得,相比起一条性命来说,刘郢就是受再多的伤都算不得什么?
说到底,识海的恨意也一直存在。
可如今这伤,却也实实在在让她愣了许久,洁白的玉指停在半空之中,没有触碰地将小臂上的那些烂肉都抚过一遍,除了内侧那一点地方,其它位置几乎是没了一块好肉,尽管上了药膏,可放任袖管搭下来,已是蹭去了许多膏油。
他该不会是为了不让她知道,进来之前故意放下的罢。
虽说只是猜测,却也符合这人平时的作风。他本来就不喜欢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于人前,更不会希望看到别人怜悯他。
殿内静谧无声,熏炉里的香雾钻入鼻息,她抽了抽鼻子,倏地掉了几颗珍珠似的泪珠子,却瘪着嘴,仍旧没心没肺地想:不过就是烧伤了,又不是丢了性命,有什么好心疼的?总还是活下来了,留下了自己的命不是?
可越是这么想,眼眶里的泪水却蓄得越多,只能默然闭眼,由着那些东西无声地流个干净。
眼前的漆黑,让她看到了前日的火场,又恍若是前世那座废弃的冷宫——可一个死,一个生……
“怎么了?”刘郢粗沉的嗓音传来,带着狡黠笑意。
她就睁开了眼,见他正瞧着自己的,不禁拧起了眉毛,“你装睡的啊?”
“被你哭醒的。”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颇显得没心没肺。
“你怎么还乐成这样呀?”
这自然娇媚的语气一出来,连申容自己都惊了一下——虽然往常她也会在刘郢面前发发嗔,可那些刻意做出来的小女儿姿态,和眼下这般自然流露出来的到底不同。
她何其清楚自己?方才心底的那股意识,就是自然而然想和他娇嗔的。
那才是原本的她——她猛地一怔,垂目抿了抿唇,又下意识地想收敛回去。
刘郢却是感受不出来这所谓的真假娇嗔,捏了捏她腻理的脸蛋,“我自然是乐你了,傻姑娘。”说着,笑意变得温存,语气也柔和了下来,“都说没事了,你偷着也要看。太医说没烧到里头,不过是肉烂了,等日后长出新的来就好了。”
“还不是会留疤。”方才一经哭,这会申容的鼻子里已经全是鼻涕了,但她也不敢当着他面擤了,可不擤罢,鼻水已经在慢慢往外头掉了。
就只能低着头和他对话。
“疤怎么了?就是在脸上也不妨事,儿郎何必在意这些?”刘郢拧了拧眉头,发觉出不对劲,“你总低着头做什么?”
他以为她是不舒服,想要抬起她的下巴。
“没有。”申容随即别开了脸,没留神这么一扭头,鼻涕全甩到衾被上去了,长长的一条,在铜灯下闪着光,她顿时赧红了脸,刘郢却又开始笑了起来,“这是什么啊?”
申容抬手堵着鼻孔,瓮声瓮气的,“不知道!”说着就要下榻。
对面人笑声就更大了,一手抓着她,一手招呼了人进来,“给你们申娘娘备帕子来。”
虽然做夫妻也这么些年了,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也不是什么模样都在对方面前展现过,尤其申容在刘郢面前——皇帝自己无所谓,本来他在旁人面前也自在惯了,不讲究那些装腔拿调的东西,可申容不同,她在刘郢面前一开始就是伪装迎合的:以退为进吸引他注意,婚后感情里的推拉,走的每一步都是按着他的口味来。
她着实没在刘郢面前现出过窘态。
可这会又不可能说赶他走,好歹人家伤得更重。
就只好先瞅了他一眼,才背过身去擤起了鼻涕,擤到一半又觉得身后的人打量了过来,她捏着鼻子侧首,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看。”刘郢屈起一条腿靠了回去,还是显得很玩味。
大宫女准备得也迅速,元秀起先拿了帕子来,后头茵梅迅速去吩咐了人备水和干巾帕,还有两个小宫女又换了另一床衾被上来,申容擦了两下,后来顿了顿,还是由人扶着去了一趟偏殿净房,彻底洗干净了脸,通了鼻子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