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王慧起身,皇后的大宫女招呼下去,门外候着的黄门一一躬身进入——迅速将小王氏带出了章昆宫。
听说后来她还一路在前坪叫唤“皇后有罪,剖腹夺取人子”来着,不过阿勇很快就示意人去捂住那双嘴了。
乙和宫殿前吵吵闹闹的声音终究淡去。阿勇昂首佯作叹气之状。
本来太子登基,先前有功的老臣也就不再受新一代君主重视了,从好些大臣被“告老还乡”的事上还不能看出来?这个王佑炆被卸职后的待遇还算好的,有大王氏往东山给先帝守陵的事在前,于纲常来说,算是给王家人落了个极好的名声了,身在后宫的小王氏就算再不得宠,按着这名声过下去,皇后也不会轻易动她,何苦要走这一条险路?
烧死皇后,今后得宠的也未必是她。皇帝宠幸的女人里头,从来也没出过这样姿色的,就连阿勇这个后宫的奴才都看得明白,她一个后宫夫人,难不成还不知道明哲保身为重?
一行人从宫门拱券进去,消失在了这片茫茫宫城之中,乙和宫前坪上方层云渐渐退去,暮春艳阳洒照在每一块石砖上,化去沟缝里的霜露,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阿容,你多保重。”
国朝在太康九年年底至晋安元年年初——经历了前帝后的先后殡天、新帝后上位、政坛人员换血、安定叛臣益北王等数件大事以后,于年中再定下一桩大事,乃是册立皇后膝下尚在襁褓之中的皇子坚为太子。
立储以嫡、长为先,本就历来的宗法制度,朝堂上自是众人支持,此事甚是相国提议在先的,后来饶是明着不满皇后的郎中令任大人,也没有就此事提出过异议。
不管心里存着什么样的偏见,于大事上,就不会掺杂自己私人的情绪进去了,任许能入得太子的眼,受他青睐,自然就不会是眼界局限的人。
八月金桂飘香,皇后宫室修缮完成,后祝祷去邪,更名为承凤殿,与以往格局大有不同,乃是皇后亲自设计修建完成。前头大院分了正殿和东西偏院,正殿前堂后过一方回廊内院,院中种有两棵枫树,东南角一隅水景,养上几尾红鲤,树中乃是一条短窄的石子道,往后的寝殿由一座厚重的漆绘彩屏间隔,里头的布置同从前的金阳殿大差不差。
博士申安国受天子特许,下旬可入宫拜见皇后,申容就把他接到中堂回廊散心,接过宫女手中的青铜碗,将里头的鱼食撒在水池中。
申安国跟着看了会,脸上带笑——他自然是高兴的,女儿做了皇后,处事手段依旧不容小觑,虽说还有任许那个刺头时不时挑三拣四,但朝堂风向总体还是多偏她的,尤其相国就偏申皇后,如今她这个国母当得威望不小,他自然为她骄傲。再一个,申家好歹出了两个赫赫有名的武将,韩苌和曹晋,特别是曹晋,年纪轻轻得皇帝重用。
家中人等皆是能人,哪个家主会不高兴?
不过他也渐渐看明白了女儿对叶氏的态度,要真心实意的亲近怕是不能的,估计也就是走走表面客套的那一套,毕竟两边从未见过,如何能让她生出好感?
这一回来,他便终于识趣地没有再提叶氏母女了,甚至连韩苌都是一句话带过,只多提了几嘴曹晋那小子——怎么说也是孟氏族里的孩子,申容念及孟氏,也会真心在意的。
父女俩之间,就能有一个合适的话头了。
申安国猜得不错,申容也确实是真心看重曹晋,以前不大和母亲族里的亲戚来往,一个是因女子出嫁,本就来往得少,第二是因为那些人也不像申家人一样,见申安国得了势,就上赶着来打秋风的,顶了天了也就是逢年过节托人来问候一句。
两边区别如此,她又怎么能不看重?
这样清白有分寸的亲戚,她倒愿意主动帮扶起来。
“他是个天生就有才干的,今年好像才十六岁罢,就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受陛下赏识了,就是放眼往前几百年间,也难得出此号人物。不过您也要多注重着,他这年纪心性未定,也极容易受人印象,平日里与谁走得近、玩闹到一块的,都要多留神,最好是一旬里留几日用来读读书,总是错不了的,身手不错,那也要有些学识相伴,方能成大器。”
而今每次进宫,好像都是女儿叮嘱爹的多了,申安国心中不免哀叹,先是颔首应下皇后的这番话,瞧着她手上揉搓着鱼食,一点点往那池子里丢,口里的话说完,眸中光色却是渐渐分散。
这般心猿意马的神态,他又岂能看不出来?
沉吟片刻,便再谨慎开口,“娘娘母亲去了也有几年了,我预备着月底去看看她,也好好修修那处。”
申容手上动作一顿,凝滞许久没出声,而后才道,“好啊,我不便出宫,劳您多费些心了。”说着,她垂下头去,神情内敛,“她喜食甜,您多备些甜瓜和蜜浆,正好我这儿得了一批上等的,到时候您一道领走,搁置在她的墓冢前,也算是我能尽的一点孝心了。”
几滴晶莹的水珠安静落入池中,泛起一片涟漪,红鲤四散开,皇后抬头时已是神色如常,除了眼底的一点红,再难瞧出其它异样——她将手中的铜碗放到了宫女手上。
过了一会,又令人将阿坚抱了来,也给太子见见自己的外大父。见申容难得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这真心温煦的笑颜,申安国心中亦是动容,他尚不会说什么体贴的软话,只得伸出手去逗了逗太子,强行扮几个鬼脸,逗得孩子哈哈大笑,方才觉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