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往日里最恨顾廷灿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大道理,听到顾廷灿拿“母亲”二字出来说项,顾廷烨更是气红了眼:“可我并非小秦氏所出,我的亲生母亲乃是白氏夫人,既然小秦氏并非我的亲生母亲,那就算不得什么正经母亲,继母非母,即使我蓄意报复她,也算不上恶逆之罪。”
顾廷灿就等着顾廷烨这句话,继续反驳道:“继母不算正经母亲?舜帝继母与其弟象皆欲杀舜帝,一次放火,一次埋井,舜帝死里逃生以后依旧孝顺继母、友爱弟弟。孔子的弟子闵子骞少时为后母虐待,寒冬腊月,后母竟给他穿芦花制成的棉衣,闵子骞父亲欲赶走继母,闵子骞却为继母求情。晋人王祥生母早逝,继母朱氏不慈,王祥却愿衣不解带、卧冰求鲤侍奉继母,后来朱氏欲以刀杀害王祥,王祥为孝顺继母,请求朱氏处死自己。圣上登基之时,曾命人绘制《二十四孝图》以弘扬古人孝道,教化天下百姓,《舜帝孝感动天》《闵子骞芦衣顺母》《王祥卧冰求鲤》,皆画在《二十四孝图》中,兄长却说‘继母非母’,莫非是要公然反对朝廷颂扬孝行之举?”
顾廷烨少时不爱读书,对所谓的古人德行圣人孝行也不甚了解,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继母非母,加上那些年他炙手可热之时,先帝多加放纵,周围人也不敢触他霉头对他解释“继母也理当孝敬”,而今被顾廷灿戳破他不孝继母的事实,顾廷烨霎时失去了全部理智,对顾廷灿怒吼道:“老子又不是圣人,刀砍刀自己脖子上了还不能还手!”顾廷烨一双赤红的眼睛冒着火光,仿佛马上就要冲上来把顾廷灿生吞活剥,敏锐的展昭察觉不对,马上不动声色地站到顾廷灿身前保护,生怕顾廷烨一时冲动出手伤人。
“侯爷!”此时,顾廷烨身后传来了明兰温柔的声音,顾廷烨回头一看,明兰正泪眼盈盈地看着自己,她的眼中饱含深情,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明兰身后是她和顾廷烨的三个孩子,两个年龄稍长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竟比母亲还要高了,三儿子倒还身形尚小,一脸稚气。三个孩子皆眼里含着泪水看向受审的父亲。
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娇妻幼子,顾廷烨突然释然了,如今大势已去,高台已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如果在公堂之上再闹出什么,恐怕还会殃及妻儿。于是无力地垂下了手,跪在包大人面前磕头认罪:“包大人,我认罪。官府什么惩罚我都会接受,但此案与我家人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一人所为,请包大人不要牵连他们。”
包大人点点头,“那是自然。”
听到顾廷烨认罪,顾廷灿终于松了一口气,欣慰一笑,这么多年的苦熬,终于有了结果,因顾廷烨而枉死的人,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此案最终宣判,顾廷烨谋害继母小秦氏,导致小秦氏和两个孙子身亡,实属大逆不道,判处斩立决,收回丹书铁券,宁远侯府亦要被夺爵,顾廷烨全家则被贬为庶民。
昔日三房留下的庞大的家产,在小秦氏和顾廷炜身死那年,曾由顾廷烨做主,平均分做四份,一份给侯府,一份给四老太爷一房,一份给五老太爷一房,另一份则添做祭田,供族中贫寒子弟读书。如今证实顾廷烨曾经图谋杀害小秦氏,顾廷烨也已认罪,再由顾廷烨接手小秦氏留下的家产就不合适了,因此包大人做主,把当年分给顾廷烨的四分之一家产,折算成银钱,全都赔给小秦氏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顾廷灿。盛明兰点头表示同意。
而顾廷烨虽然判了斩立决,但死刑之期却没有那么快到来,随着顾家被夺爵,朝中不少人开始毫无顾忌地痛打落水狗,参奏顾廷烨曾经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大理寺已开始着手调查此案,待调查完后一并处理。
盛明兰知道,自古孤儿寡母都难守家产,宁远侯府那些年积累丰厚,又行事高调,自然惹来不少人眼馋,那些落井下石参奏顾廷烨之人,分明是看上了宁远侯府家产那块肥肉,但如今大势已去,明兰也无可奈何,只能未雨绸缪,多提前转移隐匿一些家产,以备自己和孩子们日后生存之需。
行刑之日前夜,顾廷烨一夜未眠,他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样,回忆着这一生发生的事,时而想起和明兰琴瑟和鸣、生儿育女的幸福时光,时而想起当年立下从龙之功后,在朝堂上意气风发、位高权重的日子,时而又想起年少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那时的他,也曾认真习武,立志报效国家,早日收复燕云十六州,而随着年岁渐长,少年时最初的梦想似乎也随着岁月的剥蚀一起风化了。
直到那年八贤王来侯府赴宴,席间竟突然提起了燕云十六州,那时八贤王说道,大宋曾经短暂收回过燕云十六州,可惜当地官商勾结,抬高盐价,盘剥百姓,致使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而辽人却多次减免税赋,争取当地民心。
顾廷烨明白八贤王的弦外之音,他外祖父白老太爷就是贩盐发家,他多多少少接手了外祖父的产业,也确实做了一些官商勾结的事,八贤王这是在劝他及时收手,莫要为了个人私利而危害国家利益,可那时候的顾廷烨正是朝中新贵,先帝面前的红人,连八贤王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乖乖听话把嘴里肥肉吐出来。
如今想来,当初还不如听从八贤王的话,既能在八贤王面前卖个好,也能全了年少时的一个夙愿。事到如今,侯府家产已被抄没,当年盘剥来的巨额家产,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可悲可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