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微笑:
“爱卿没话说,认个错就行了,朕明白你身为官员,自然也有些私心,朕不会怪你。”
李之藻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不是,陛下,这庞尚鹏的奏疏,微臣也看过,他这奏疏何尝是说对官绅优免太滥?他这奏疏通篇都是在说对煮盐的灶户优免太滥!”
“什么?”朱由检的眼睛差不多要瞪出来了,“庞尚鹏这说的是盐丁?”
“正是。”李之藻很很诚恳地点头,“一个灶丁优免田为百亩。”
“一个灶丁每年所纳盐课不过为一两八钱,而免田百亩相当于免银五两。许多奸民冒称灶丁来逃税。导致徭役负担都转嫁在其他小民头上。
“陛下如何从这篇奏疏中得出对官绅优免太滥的?
“庞巡按这奏疏里,反而说官绅、举人、生员优免数额都已经严格审核造册,优免之外应该纳税的部分,都登记入册,与民一体编差。
“微臣承认或许一些地方确实有官绅滥用优免,但陛下以庞巡按的这篇奏疏为证,微臣实在不解。至于因为有官绅滥用优免之例,而断言此种情形占据多数,甚至全体官绅都是如此,微臣也实在不服。”
李之藻这一席话说出来,轮到朱由检瞠目结舌了。
他脸色发红,原本以为是自己抛出致胜法宝,没有想到当场被打脸。
他肚子里痛骂起后世那个学者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怎么能这么断章取义?
害得自己当场在李之藻面前出丑。
他只得讪讪道:
“不管怎么样,李爱卿也承认有官绅滥用优免了。那因为优免导致的投献土地,这土地兼并自然也是有的。嘉靖隆庆时首辅徐阶兼并了三四十万亩土地,这就是一个例子吧。”
李之藻叹了口气,似乎对皇上有些无语了。
他耐住性子,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陛下,徐阁老哪里有三十万亩土地?他当上高官后,确实有不少人投献土地,但顶峰时也不过总共三万亩土地罢了,徐阁老自己给人书信中也说了,有册可据,任凭调查。”
“再说,以徐阁老的势力,收三万亩地的田租都够吃力,别说三十万亩了。有些所谓投献不过是在徐家挂个名而已,并非那些田地就真属于徐家所有了。”
朱由检看见自己说的话,又被李之藻给驳了,脸上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正想着该说什么话,反击回去。
这时已经静默旁听了一长段时间的罗雅谷忽然开口:
“陛下,关于这投献,微臣也有疑惑。臣是西洋人,对大明的事情,确实还不完全理解。”
“什么疑惑?”朱由检硬着头皮道,他被连续驳斥了好多次,有些怕了。
“这投献说是某人自愿将田地献给那些有优免特权的官绅或勋贵,然后甘愿当佃农,以逃避徭役,是也不是?”罗雅谷问道。
“嗯,应该是如此吧!”朱由检点点头,至少他在后世看到的关于投献的说法就是如此。
“那臣就实在不解了。这大明田地对应的徭役税按每亩三升来算,不过是南方亩产量百分之一以下,北方亩产量也不过是三十分之一不到。
“而佃农要交纳田租,一般是五五分成,就算再轻,也七三分成。为了逃避这么一点徭役税,却宁可付五成或三成的田租,这让微臣实在理解不了。”罗雅谷一脸疑惑的表情,看来他确实是真心疑惑。
“呃……”朱由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对这个问题,他实在没有真正思考过。
若按后世说法,只要说成徭役太沉重,就行了。
但若说徭役税沉重到能超过田租的五成比例,那朱由检也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这……,”朱由检支吾了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解释:
“或许如刚才李爱卿说的,一些投献只是挂个名,给被投献的官绅或勋贵支付一笔小于徭役税的钱就行了,比如原先一百亩土地要缴纳三到五两银子的徭役税,投献之后,只给被投献的官绅交一两银子就行。对外说是投献,其实只是挂名。这样双方都得利。”
罗雅谷点点头:
“陛下这个解释很合理。不过微臣也有一个解释不知道对不对?”
“说!”朱由检已经有些累了,便用了最简短的一个字催促。
“微臣这个解释是从刚才关于收租难的讨论中得到的启发。微臣猜测有些投献的人,并不是自耕农,而是地主。这些地主没有多少权势,佃户常常故意拖欠田租。田主要去打官司,也不容易赢。这样的地主,若是把田地投献给官绅,让有权有势,有家丁的官绅收租,他再从中分利,既免了收租烦难之苦,又能有稳定收入。这样的投献还是有利可图的。”罗雅谷眼中闪着光,显然他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有道理。
朱由检默然,以他的知识,实在无法判断这罗雅谷的说法是否符合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