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墨就是个无事要起三分浪的主儿,挑衅了无数次,庭芳都因各种原因耽搁下来。不跟她打上一场,八成得惦记一辈子。虽有一阵子不曾好好被徐景昌虐过,但庭芳不是怕事的人。何况切磋武艺,输赢都不打紧,爽快的道:“来吧。”习武譬如下棋,一个人练定式很有必要,但群殴更见成效。华松没有阻止庭芳临时改变练习的计划,呆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君子墨退开几步远,二人摆好架势,华松在一旁大喝一声:“走!”君子墨率先出手,冲过来便是套连环拳。庭芳偏头躲了几下,瞅准空档抓住君子墨的手腕往后扭。君子墨灵活转身,庭芳趁机屈膝顶其腹部。君子墨来不及躲闪,横过手臂抵挡,顺手扣住庭芳的手腕往前用力一拉!庭芳久未站桩,瑜伽虽也站,到底不如武学的下盘稳当。君子墨力气奇大,庭芳差点摔倒在地,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随即腿风如铁,扫向君子墨的腿骨。君子墨万没料到庭芳竟有如此反应,腿上中了一记,吃痛的退开几步。庭芳一个鲤鱼打挺立起,乘胜追击!腰力带动手肘袭面,君子墨侧脸避过,庭芳已甩出连环腿,直击君子墨的腰部。手掌撑地,再送一脚,君子墨应声落地。打的不重,君子墨曲起一只腿坐在地上,由衷的赞道:“郡主好身手,就是力气小了点儿。”速度真快!尤其是反应能力绝佳,怪不得上回在船上都偷袭不到她,反被她的暗器击中,真难缠。庭芳揉揉方才被君子墨怪力抓住的手腕道:“你看着瘦弱,哪来那么大力气?”君子墨大笑:“天生的。”华松点评道:“小君你的把式不好,琐碎动作太多,不够干净。谁教你习武的?”君子墨道:“我外公,他早年是走镖的,会些拳脚。”华松道:“走镖的都是野路子,起势太慢。拳如闪电,打的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你等对方看穿了,做出了应对,再厉害都要吃亏。所以打不过郡主,你的力量比她还强些。”君子墨点头道:“郡主的动作漂亮极了,到底是行伍里学的本事,与外头截然不同。”华松道:“她师父同师兄都是好手,教的她占尽便宜。”庭芳笑嘻嘻的道:“不过比试,点到为止。真个生死搏斗,我力气不如她,可就吃亏了。”君子墨可没忘庭芳关键时刻乱丢暗器,碰上这种毫无节操的,她才没把握博的过。原以为光明正大的打应该能赢,谁料到她竟不弱,也是服气!巳时,正牌教练王虎到了演武场,见莫名其妙多了个学生,也不好撇开了去,只得一块儿教了。习武力气大便是难得的天赋,庭芳自身受限,反希望君子墨好好学,亦在一旁指点。军中格斗最讲实在,把式耍起来直愣愣的一点都不好看,远不如民间一些武学大派有范儿。君子墨学的是杂家,什么招式都有,王虎看的直摇头。庭芳科班出身,反而不需多说什么,按部就班的练便是。头一日教学,尽给君子墨掰坏习惯,王虎享受到了当初刘达的待遇,真是比自己练一日还累!出乎庭芳意料的是,王虎到了教她的时候一点没放水。大概是因为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打群架,实在没法把她当小姐。再则深知赵总兵的为人,既肯收了她做弟子,便不会拿花拳绣腿哄人。王虎没见过赵总兵对庭芳的小课,却是见过在外头逮到徐景昌就爆揍的风范,心里大抵有数,教的很是严厉。庭芳老怀大慰,严师出高徒,登时对王虎印象大好。庭芳不过能练半日,有棉纱厂缠身的君子墨连半日功夫都没有。练完随意吃了点子东西,就各自忙碌。哪知到了下半晌,城内鼓声大作,竟又有人来袭!有了上一回经验,兵丁们稍显慌乱,就在各自上峰的领导下冷静下来。徐景昌登上城门,难以置信的看着远处来人!上回三万余人已是可怖,此回白日里人头竟看不到边!趁着敌人尚在远方,城门层层关闭。城外的百姓不要命的往城里跑,跑的快的进得城来,跑的慢的被隔绝在城外。急行军如同雷鸣作动,听的来不及进城的人心生绝望,死命的捶打着紧闭的城门,哭喊道:“我是南昌人啊!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吧!兵爷!求你们了!”城外的哀嚎再大,也大不过越发临近的马蹄齐鸣。锦旗招展,近的徐景昌能看清旗号上的字。并不是上回来的蒋赫,而是不知打哪儿来的韩。周毅心中闪过不祥,圣上且在,怎生有如此多的反贼?且没想明白,就有一骑兵奔至城下喊话:“我等湘王韩广兴之部,尔等已被围城,速速投降,饶你不死!”徐景昌眯着眼睛道:“自称湘王,湖北还是湖南?”王虎已上前骂道:“哪里来的小贼敢信口雌黄!不怕死尽管来,尝尝大爷□□的厉害!”徐景昌来不及寻求答案,一串串的命令发布下去。几个参将默契的调动着人马。驻军从城内各处赶来,火枪手按平日的训练蹲在城墙后头,弓弩长枪亦待命。持着大同特色的投□□机的兵丁们弯着腰在城墙上跑动,一个跟着一个,抵达指定的位置。城墙上忙而不乱,平日里确实下了苦工。,!双方首次交手,都十分谨慎。两边骂声不绝,却未动手。周毅忧心忡忡的道:“好有七八万人了,荆楚之地怎地有那么多流民?”南昌驻军才一万,虽守比攻易,但如此差距,已是难守。徐景昌更焦心,不知对方手段,倘或是乌合之众,再多一倍也不惧,就怕训练有素,或勇猛过人。古人云,楚虽三户能亡秦,楚地自古民风彪悍,眼下要应对的,还是蒋赫之流么?飞速发展经济的南昌,根本来不及挖避险的地道,城内地势平坦,房屋规整,亦无处可藏。庭芳此刻在何处?韩巧儿能护好徐清么?谭庆生看出徐景昌的焦虑,提议道:“得派一队人去保护郡主。”徐景昌咬牙道:“城在她无事,城破……”深吸一口气,“几万人涌进去,又护得了她什么?”谭庆生还欲再劝,王虎已停止了骂声,跑到跟前道:“守城暂用不到骑兵,不若我带一队骑兵去看着郡主。横竖郡主会骑马,若真有事,未必冲不破一群流民的步兵!”周毅看了王虎一眼,他说的乃最坏的结果。徐景昌果断拒绝道:“城防有破绽时再做决定!”南昌一面山一面水,剩下两边较平。韩广兴正是先乘船,再绕向平地而来。也是驻军并城外的百姓没经验,韩广兴动静不小,硬是等远远看着才知有人来袭。幸而一直有哨兵站在高处瞭望,及时关了城门。人在远处看着就壮观,大军压在跟前时更是感觉被堵的呼吸都困难。戴适咬牙切齿的道:“他们招兵买马倒是容易!”娘的他们怎么就那样艰难!韩广兴在大军中部,远远望着城门,想着里头的富庶,眼中放出精光。早听闻江西在徐景昌的治下补种了粮食,正是秋收时节,摘果子的好时候。又有传言,南昌城内金银成山,东湖郡主豪富,曾带了无数钱财粮草,把淹的半死的南昌硬生生的救活了。如今的南昌城内,有商贾有作坊,更有充盈的粮库,抢了这一波儿,势力又可壮大!韩广兴下定决心,哪怕打持久战,也得把这块肥美的肉啃下!南昌人所不知道的是,长江沿线几个省,四川不曾受灾,江浙却是损失尚可,中间几省实乃人间炼狱。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食,到了百姓手里实没有几颗。存粮吃完了,便开始抢。被抢光的人倘或活着,又加入了抢劫的队伍。流民如滚雪球一般聚集在一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丛林法则下,剩下的全是强悍的精壮。吞并、联合、野蛮生长!眼前的韩广兴,已是带领这帮土匪,杀进了好几座大城,手中有钱有粮,更能收拢流寇,造就今日之势。左近几个省,蜀道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暂且不去想。唯有江西年初用火器荡平了地主,强行分了田土,赶上风调雨顺,竟是大丰收!韩广兴眼红不已,想要一口吞下整个江西,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先打下南昌。为了不打草惊蛇,硬是忍着没动其它地界,带着人马,直奔南昌而来。双方僵持不动,徐景昌巴不得韩广兴更沉的住气些,他这边弹药炮火已布置完毕,既有时间,正好检查一遍。医疗队才有雏形,经过上一次夜袭,业已有些经验。紧急征调了城中卖力气的挑夫,散落在城墙各处,以备即时抢救伤员。天近黄昏,夜晚是极危险的时刻,徐景昌高度戒备。突然,韩广兴一声大喝:“攻!”几万人即刻涌动,扛着梯子的步兵从人群中奔来!城墙上立时枪声大作,火炮齐鸣!夕阳下,内战开始了!火炮轰炸时,韩广兴懵了一下,他知道有火炮,亦打听得徐景昌擅火枪,却是打了几次胜仗,便对火器有些不以为然。待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炸裂、震的人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颤时,方知火炮的威力!这一刻才明白,不是火器不行,而是湖南的驻军太松散!将兵们也没经过如此阵仗,先前布好的阵型登时乱成一团,各处将领倒还绷得住,勉力安抚着部属。王虎捶墙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们上不得台面!土匪就是土匪,贪生怕死,只比南昌的府兵强些!”然而话音未落,韩广兴执弓连发几箭,把那想做逃兵的人射成了刺猬。继而策马前行,毫不留情的踏过逃兵的身体,身先士卒,往城门冲去。他手下的几个猛将立刻反应过来,有样学样的射杀了几名逃兵,一级一级的管束下去,竟是硬生生把局面稳住了!徐景昌心中发沉,是个人物!如此素质,只在蒙古人身上见过,可见韩广兴之难缠!韩广兴见混乱才略微好些,与心中相差甚远,顿生一计!策马冲到前头些的地界,在火枪射程外停住,极其嚣张的沿着一条线跑动,挑衅的城墙上士兵发射,却是怎么也射不中!此番表演,顿时士气大振!周毅气的半死,火枪射程有限,便是枪法如徐景昌也奈何不得!立刻拿了一把弓拉满,砰的一声射了出去。韩广兴只觉后背一凉,猛夹马腹窜出了老远,余光瞥见箭头狠狠插入土地,带着箭羽摇晃,正是他才停的地方!周毅见没射中,再次拉弓。韩广兴骑术了得,知道遇到了好手,也不恋战,三两下就逃入阵型中央,远离了射程。方才差一点就交代了!韩广兴心中狂跳,一阵后怕,面上半丝不露,反而一副傲然神色!激得兵士们心潮澎湃!,!这一帮人虽非正规军,然单拎出来都是骁勇之辈,否则也不能在纷纷乱世挣下命来!不如南昌守卫那般正儿八经的按九边规格训练,却大小也在荆楚打了几个胜仗,士气正猛。再一轮火炮后,因离的尚有距离,伤亡不甚惨重,众人定了定神,想起传言中南昌城的富庶,贪欲之火逐渐变的熊熊,胆怯慢慢从褪去,勇猛回归了身体。阵型开始复于规整。天空余晖散尽,火把照耀着战场。黑暗中,点点火光绵延了数里,蔚为壮观!徐景昌统共一万人,不敢冒然出城应敌,只得被动挨打。敌不动我不动!火光规律的移动着,韩广兴不是一味只知蛮干,竟是有些手段。黑夜里调动八万大军,若非行伍出身,便是天赋卓绝。徐景昌心情沉重,悄声对亲兵道:“去请任先生!”周毅忙问:“请任先生作甚?”徐景昌沉着的道:“我背不得文武百官的履历,且瞧韩广兴有无来历。”远处的火把移动逐渐停止,徐景昌心中一跳,喝道:“注意防守!他们要进攻!”瞭望塔上的电烛棒刺啦闪了几下,在黑夜中尤为明显,全员迅速进入一级戒备!火枪手才检查完配枪,火把照耀的人头就开始往城墙处移动!正欲叫他们尝尝三排轮射,哪知对方突然丢下火把,敌军的身形立刻隐匿在黑暗中!他们不需要照明,城墙上的光亮指引着他们的方向!守城兵士齐齐一呆,不知作何反应。徐景昌遇到了最讨厌的情况!他不能灭火把,否则己方无法有效防守。敌暗我明,兵丁们的将会紧绷到极致!城墙上的照明范围及其有限,待到发现敌军时,已离的非常近。被迫的反击毫无节奏,效果极差。最恨的是人总会累,再强悍的兵都会。攻城之人好整以暇,防守之人却只能被动挨打,人心浮动,更打不出寻常水准!尽管兵士们死命盯着城墙,还是叫好几组敌军蹬着梯子爬了上来。城墙上陷入了激烈肉搏!征调来的壮丁抬着担架来来回回,刺激着守军的神经,黑暗中,恐惧如影随形。下一个倒下的,是不是我?任邵英应召而来,见了徐景昌便道:“不曾听过他的名号,半分印象也无。只怕是哪个野路子出身!”徐景昌道:“如此手段,竟是天生?”任邵英道:“总有些人生来便不同凡响。我还问了郡主,她亦说没听过。或是武举也未可知,但必定没有官职。”周毅道:“有官职的人你都能记下?没有落了的?”任邵英道:“多半能记得,有本事的更容易记。不独我没听过,郡主亦背过履历,再则钱先生与杨先生也不知。可见是横空出世了!”徐景昌只得故作洒脱的挥挥手道:“无妨,便是知道履历,不过心里稍有底。没交过手始终不叫知己知彼!”说毕,再次死死盯着战场,注视着敌我双方的一举一动,不敢有半分松懈。韩广兴想要偷袭,整个军队都保持着安静,显得城墙上的肉搏兵器撞击声听的尤其分明。任邵英心如擂鼓:“敌军竟是如此近了么?”八倍于己方的力量,他们是否能守住?周毅严肃的点头:“王参将几人已去巡视。”一声惨叫进入耳中,不知是敌军还是我军,任邵英呼吸急促了几许,牙关紧咬,生怕自己发出的声音带着颤抖,索性闭嘴不言。徐景昌紧紧抿着嘴唇,但凡武将莫不喜欢酣畅淋漓,如此防守最是厌烦。然而再烦也得耐着性子熬着,他后方有家人,有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南昌城,死守不是口号,而是真真正正的底线!随着徐景昌从东湖迁入南昌的驻军们多是流民出身,身无长物亦无家乡,一切一切全依赖着徐景昌,依赖着南昌的供给。因此虽然很累,但皆咬牙坚持!战场有时候气势恢宏震耳欲聋,有时又屏声敛息鹬蚌相持。而后者比前者更难熬,因为前者只需要冲动,后者需要的则为冷静。愈冷静愈能思考自身安危,还不如血气上涌一鼓作气,砍的双眼发红怒发冲冠,甚都不想直至战争结束。至后半夜,兵士们明显注意力无法集中,爬上来的人开始变多。尽管比起守军的人数,好似那杯水车薪,然而心里上的压力却不是按人数计算。疲倦侵蚀着反应能力,伤员逐渐增加,空气里飘散着污浊的血腥味,守军们不自觉的瞥向周遭,心惊胆战的看着袍泽倒下、被抬走。有胆小的几乎哭泣,此时此刻才知何为战场,何为杀戮!敌人源源不断的出现,似没有尽头。周毅骑着马在城墙上监督,时不时帮手砍几个人头,略微安抚着人心。终于熬到天亮,将兵们一夜紧张,险些累的瘫倒。鲜亮的朝霞撒向大地,徐景昌面无表情,冷静的吩咐:“他们彻夜惊扰,为的是耗干我们的力气。不要慌乱,撤三成人去休息,轮班守卫!守城打的是看谁能耗的住!人吃马嚼,他们不过叛贼,没有朝廷的支持,撑不了许久。八万人攻城都守着住,便可镇宵小。待打胜了仗恰是秋收,可加月例,亦可放假。”说毕,招来一个知事,道:“你们看着时间分派好任务,待他们休息完一轮在交班之前强调,他们身后有家小、有乡亲,他们浴血奋战,保护的是谁!”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知事领命而去。城墙上的撤离显得有些慌乱,谁去睡谁留守,尽是磨牙。徐景昌攥着拳头,眼下的兵丁们才入战场,无法彻底理解规则。奖惩有度永远只是辅助,令行禁止只能是百战之师才能练就,他的兵离精锐还有很远。回忆着大同的点点滴滴,回忆着自己初对蒙古时的稚嫩,强压下失望,许多事无法强求,初战到此境界,已是不错。城内正在调整,韩广兴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敌疲我扰之术,亦分了三成军队进行冲击!守军差点就乱了阵脚。戴适扯着大声喝道:“镇定!二三万人且打不上来!全特么给我按指挥站好!别逼我行军法!”横眉扫过眼前:“怕死就别当兵!徐家军没有孬种!仪宾且立在城上,你们怕条卵!”周毅看着乱象,心头火起,拼命压制!知道这帮菜鸟全没真上过战场,上回打蒋赫之流连练手都算不上,心慌易败兵,强忍着怒意四处灭火。城下敌军的嘶吼刺激着守军,王虎忍无可忍砍了几人,才恢复了些许秩序!战场如此残酷,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岂容得半点人心浮动?杀人立威必不可少!可手底下的兵皆是徐景昌带领几人一个个寻来、教导!是上下属,亦如手足。王虎亲手宰杀兄弟,心中痛楚难忍。方才所杀之人,他甚至叫的出名字,识得他的妻子。他在大同只领过小队,不过十来个人,还未练就铁石心肠,眼中水花转瞬即逝,低哑着声音道:“还有谁想死?”整肃间难免分神,有敌军爬上了墙头。不远处的徐景昌见状策马奔来,一个漂亮的转身,三颗人头落地,鲜血飞溅在城墙上,形成斑驳的印记。不待众人反应,他便如同鬼魅般穿过守军,所到之处敌军尽殒。一队人毙命,阳光照耀下的刀刃泛着血光,竟只微微卷起。众人定睛一看,除却最先被砍头的三人,余者皆只擦过脖颈,刁钻至极!呆滞只有一瞬,城墙上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徐景昌脊背笔直的骑在马上,随手把刀一丢,火枪上膛,掷地有声的道:“挥军千里山河在,立名扬威传后人!”冷眼扫过众人:“汝以为何?”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传来幼童阵阵哭声。庭芳有些艰难的哄着孩子,她换了一身起了毛边的破旧布衣,脸上还用黛青画了“烟熏妆”,全不似往常的模样。徐清认不出她来,从外头入到地道内,一直无法镇定。庭芳的奶水还没退干净,但她在衣裳里头穿了细铜丝编织的软甲,无法解开衣裳喂奶。只得一面颠着,一面等着徐清哭泪了睡去。越是危机时刻,越不能被儿子的哭声左右。庭芳非常冷静,念歌谣的音调好似尺子比出来一般,一下又一下,沉稳而绵长。新修的南昌城没有躲避的地道,但作为总规划之一的庭芳对城内可谓了如指掌。她自有渠道知道前线情况,知道战况胶着,便于凌晨三点街面人最少的时候,带着孩子并丫头婆子躲入了君氏本家的地道。该地道直连到外城,万一城破,她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城破的问题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想。希望徐景昌能守住,不单是一年的心血,更有徐景昌的安危。只要人活着,一切皆可重来。他们太年轻,资本雄厚,无所畏惧。徐清哭的声嘶力竭,庭芳充耳不闻,胳膊如同铁箍一般抱着奋力挣扎的孩子。韩巧儿急道:“郡主,我抱着喂点子奶吧。”庭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徐清刚吃了奶,她不能在此刻轻易把徐清交到任何人手里,徐清必须习惯她的怀抱。因为不知要在地道呆多久,而现实则是除了她,几乎没有人会用生命守护徐清。心腹们固然忠心,可她经历过战场,知道那一瞬的条件反射不为理智所控。而她从来不愿挑战人性的底线。多年前待陈氏如此,现如今待所有人皆如此。徐清总会哭累,总会镇定。地道相比毫无设防的都指挥使司安全的多,但是不是绝对的。她曾在大同的地道中遇袭,那么当敌军冲进了南昌城,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保护幼崽是父母的天职,徐景昌在前线奋勇杀敌,庭芳的任务便是照顾好自己和他们的孩子。无需协商便拥有的默契,因为他们为人父母。孩子的体力有限,徐清终是放弃了挣扎,趴在庭芳的肩头抽噎着睡去。古时的工艺受到了太多材料的限制,铜丝软甲效果不好,穿着更是不适。娇生惯养的徐清不愿呆在庭芳怀里,亦有这个因素。但软甲至少能抵御寻常刀剑,关键时刻可求一线生机。君子墨在地道的石壁上摸到了油灯,打火点上,给暗无边际的地道增添了一丝光明。依旧很暗,却好过方才的茫然。大同一战,庭芳再不敢轻视任何战场。仔仔细细的看过入口,令最细心的翠荣放哨,才退入地道内盘腿坐下,把徐清搁在腿上,闭目养神。没人知道仗会打到几时,瞅准一切可能的机会睡觉保持体力,是军人的基本素养。,!地道霎时变的静悄悄的,一群妇孺,战斗力最强的便是庭芳与君子墨二人。庭芳睡了,君子墨便醒着。半年的打猎生涯,磨炼了君子墨的警觉。她沉着的坐在庭芳身旁,不停用余光扫视着地道两端。事态变化太过迅猛,出乎人意料。君子墨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心道庭芳竟无亲卫,以至于狼狈至此。徐景昌日常行动亦不带人,因用人紧缺,能省则省。可看现在的模样,该有的排场得摆出来,不为面子,而是……安全。君家已覆灭,本支历经大变,能离开的都离开了,留下一座废弃的老宅。此地还未来得重盖,暂时躲避无妨。然而毕竟是君家留下的地道,知道的人太多,并不安全。最好还是在都指挥使司地下挖上几条,有真有假,方可在战乱中求生。一条细细的地下河沿着地道的沟渠潺潺流过,阴冷的湿气包裹着众人,加之对战况的担忧,几个丫头不自觉的颤抖着,只不敢发出声来。一阵啼哭打破了地道内的静谧,正是睡的极不安稳的徐清在扯着嗓子大哭。庭芳睁开眼问:“什么时候了?”君子墨摇头:“不知,郡主大概睡了半个多时辰。”庭芳把徐清递到韩巧儿怀中喂奶,一岁多的孩子,光吃奶水根本不饱。韩巧儿的奶水也已无多少养分,她自己的孩子早就断了奶,只专给徐清吃。又挣扎又哭闹,体力消耗更甚,饿狠了的徐清大口的吃着,差点呛到。韩巧儿急道:“到了喂鸡蛋的点儿了。”庭芳没有说话,躲避兵祸时,想太多不过徒增烦恼。看着韩巧儿喂完,又把徐清抱回自己怀里,淡淡的对韩巧儿道:“抱好你儿子,地道里属他二人最弱,这样小的孩子,便只是着凉,亦是凶险。”从情感上来讲,韩巧儿当然更疼自己孩子。见庭芳不用她管徐清,飞快的从翠柳手中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庭芳抬头望着地道的天花,强压着心绪浮动。她讨厌地道,时隔多年,她依旧无法忘记当年的痛与绝望。唐池瀚与安儿的音容犹在眼前。在理应属于童年的时代,被迫见识了最血腥的地狱。比起污浊黑暗的地道,庭芳更讨厌战争,因为这是她唯一只能躲在阴暗里,祈求不被发现,一切且看老天心情的时刻;也因为她不能成为拖累,所以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徐景昌,哪怕陪伴都不能。个人在战争面前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便徐景昌为最高指挥,一样是在刀尖的夹缝中求生。她抱着他们的孩子,等待着徐景昌的归来,就像上一次,上上一次那样,盼着他出现在眼前,带她离开黑暗。徐清再次睡着,地道内外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庭芳再也无法休息,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婴儿的脸。用手碰了碰他嫩滑的皮肤,苦笑,也不知天下太平前妈妈能否护你周全。你若生在妈妈那个时代多好,这个年纪,该上早教,该玩积木,而不是战火纷飞中像老鼠一般躲在地道里,恐惧着随时降临的死神。突然,炮声巨响,大地震颤。被惊醒的徐清已哭哑了嗓子,无奈的在庭芳怀中抽泣。庭芳听音辨位,飞快的计算着火器的库存,可以经的起几拨这样的反击。打仗真是太耗钱了,如此破坏力,非经济战可比。必须把战争扼杀在萌芽中,这片国土,绝不可陷入军阀混战中!炽烈的阳光与火炮的热浪灼烧着战场,徐景昌城墙上堪称绝技的表演震慑住了将兵。慢慢的,镇定的情绪传达到了各个角落,守军渐渐找到了日常训练时的感觉。韩广兴的人多是优势,但在大炮与手雷无差别的攻击最擅长打的便是密集的人群。每一颗炮弹投到敌军阵营,便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残肢炸裂向四方,挑战着敌军的承受力。韩广兴见士气大衰,紧急挥舞着大旗,指挥着军队撤退!白日的攻击占不到任何便宜,他们只能用夜袭,耗干守军的精神。徐景昌的兵经验不足,韩广兴的更差一点。徐景昌站在墙头,看着韩广兴混乱的撤退咬牙切齿!只要再多一万人!就一万人!他便能带人出城,杀的这帮匪贼片甲不留!然而终究人太少,不可分兵,只能轮换,坚持戒备。料得韩广兴白日不敢再来,徐景昌随意寻了个塌躺着。至下午,守军已轮番歇了个遍。徐景昌召集了各级将领,简单明了的道:“昨夜你们都瞧见了,即便有人爬上来,也打不过咱们。你们带着兵丁,能守则守,他们要爬上来,总也是一个一个的。你们编好人数,二人一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有何可惧?”众将领经过昨夜一战,也咂摸出了些许味道。谭庆生道:“他们爬墙,一则为了骚扰,二则为了内外相应。我们使人守好城门,他们进来了也不过是盘菜!”戴适补充道:“要责任分明,哪一队管哪一段事先说好,别似昨晚一般,见来了人一窝蜂的去砍,冷不丁背后又来。看着满城墙跑,实则做了无用的勾当!”徐景昌对谭庆生道:“你管得辎重,叫后方运石灰来,把城墙一截截画了道。吩咐下去,哪一截的守卫告急,那一截全军覆没,左近便以火把扔下内城墙为号,下头随即人员即刻补上。”周毅担忧的道:“他们能否记住?”徐景昌道:“叮嘱每队兵头即可。排出顺位来,兵头没了,谁第一个补,谁第二个补,尽数编号!记住,别乱!按着咱们日常训练的打,他们不过叛贼,比得上我等?”说毕,又看向王虎等人,“请诸位切勿坠赵总兵之威名!”王虎等人一凛,齐齐应了声:“是!”太阳西斜,嗓门洪亮的兵丁小跑至门口:“报!远处有人集结!”徐景昌腾的站起,声如洪钟:“迎战!”:()不计其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