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臣,太初,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的确有些出乎人们预料,军队和武人们的情绪已经愤怒到了不可抑制一点即燃的境地,我们能感同身受,小冯首辅能感同身受,但是只怕咱们朝中兖兖诸公却未必清楚啊。”曹文诏稳了稳心神,“人龙是个忠义之人,知恩图报,我素来了解,恐怕他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先前也扪心自问想了一想,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在外打生打死,壬辰之乱和倭人打,然后百十年来不断和蒙古人打,和建州女真打,和播州土司打,和叶尔羌人以及洞乌人打,多少将士儿郎葬身边陲,变成一堆白骨,可朝廷有几人记得咱们的功劳?”“有时候想想也真没趣,坐在这个位置上窝窝囊囊,受各种白眼和腌臜气,碰上一个理解的上官还好,遇上那些个不知兵却还刻薄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得看人家的心情,这种情形你们现在还没有体会到,等到了我这个位置你们就能体会了。”“不少袍泽兄弟都屡屡向朝廷上书,要设立枢密院或者大都督府,咱们武人也该有自己的娘家,可文官们就糊弄我们说有五军都督府,现在的五军都督府算个什么玩意儿,养老院,还是聋哑人留置所?遇上事儿,屁都放不出一个来,这也算是咱们武人的娘家?”“不瞒你们说,变蛟也来了找了我了,说了外边各军的心思,他们觉得这一次一定要一劳永逸,不能再错过良机,若是再任由文臣们胡乱折腾,这江山社稷迟早要葬送在他们手上,我们武人也会成为历史罪人,我深以为然!”曹文诏表明了态度,杨肇基和贺虎臣新中大定,也喜出望外,这就好办了。杨肇基更为大胆一些,径直问道:“小冯首辅当皇帝是将士们一致的想法,但是小冯首辅自个儿恐怕未必愿意,也不知道小冯首辅的真实心思……,不如大人您去问一问,最不济问一问老冯总督?”曹文诏摇摇头:“这等事儿别问,问也没答案,回答了也不一定从心,至于老冯总督,就别去为难他了,他也做不了小冯首辅的主,这种事情就得要咱们武人自个儿莽一波,大胆地干!”“那大人的意思是……”贺虎臣也歪着头问道。“贺人龙让高杰和江北军蔡烈已经把文官们全数围了起来,这一点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但是还有小冯首辅那边,得要一些生面孔去,咱们去见了小冯首辅,估计他一声叱骂下来,咱们下边士卒没准儿就怂了,我看让,毛承禄、耿继茂、尚学礼以及刘兴祚他们几个愣头青去做最合适,反正也为小冯首辅好,他们这帮人小冯首辅也不熟悉,骂也好大爷好,应着就是了,然后把小冯首辅抬进皇宫里,去了奉天殿御座上一坐,再把一干文臣押过去,让当今皇上禅让,小冯首辅受让登基就行了,……”曹文诏一旦下了决心,就比任何人都还干错利索,而且考虑问题也更准确:“上三亲军那边我去亲自打招呼,他们只怕比咱们心思更热乎呢,旗手卫王成虎和四卫营邝天庚都是小冯首辅信得过的人,勇士营许朝是老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无二心,这就齐活了,让他们把太上皇和宫中其他人,包括其他诸皇子都看管起来,一切就稳妥了。”冯紫英接到消息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消息是冯子仪传来的,他已经正式接掌了龙禁尉。李桂保出任龙禁尉同知,掌管北镇抚司。城中大小事宜,自然瞒不过龙禁尉,而这一两年冯子仪执掌龙禁尉之后越发低调了,但消息灵通程度却没有撂下。只是这一次却是事发有些突然不说,关键是前期还是小冯首辅一手纵容指使的,只不过到现在有些走偏了,也让冯子仪既紧张兴奋,也有些着忙。怎么好好地一场逼宫戏突然间就演变成了直奔黄袍加身的大戏来了,而且这还不是当事人所策划的,纯粹是群众演员们自行脑补上头搞出来的。突如其来的这个变故也弄得冯紫英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一世里他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了,却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出乎意料,却又迫在眉睫,竟然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应对。要强行给自己披上一袭黄袍?这种事儿不该自导自演才对么?若说那赵匡胤之前没有撺掇好一干兄弟手下做好周全准备,就那么临时性的突发状况就当皇帝了,狗都不信。自己也不是没想过这种事情,事实上还想过很多次。毕竟从自己去陕西挂兵部侍郎并担任巡抚开始,也就在有意识地抓兵权,回京担任兵部侍郎后,更是在张怀昌的默许下一手主导了整个京中京畿地区的军权调整。一大批西北系的武将在这七八年间崛起,甚至还有一大批出身草莽的中低级武将利用对京营和上三亲军的清洗,迅速进入京营和上三亲军中担任要职,紧接着又在辽东、江南之战中一连串的大调整,彻底奠定了当下大周军权九成归于己手的格局。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可以说现在大周军中,除了寥寥可数的柴国柱、赵率教等几人不算是自己嫡系,其他要么就是自己的死党嫡系,要么就是自己老爹的绝对心腹,事实上连赵率教都能排入自己阵营,只不过辽东之战中他表现不好,才有些边缘化罢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宁有种耶?这话无数人都听过,中国历史中,五代十国和南北朝中也有无数人亲身实践过,或者说,中国古代历史中基本上都是这样一种方式谱写的,有什么错么?冯紫英想过,但是却没想过这么快这么仓促,或者说吃相这么难看,好歹他也是士人出身,二甲进士,庶吉士,翰林院修撰,一连串的名头,师长还是赫赫有名的士林名宿,朝中士人楷模,怎么一眨眼,自己却要“沐猴而冠”当皇帝了?这不招人笑话么?当然,单单是笑话一下其实也没啥,关键是这肯定面临着士林文人们的强烈反对啊,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搞定这些士林文人,这未来的朝局肯定就会迎来激烈的震荡期,从内心来说,冯紫英是不愿意见到这种场面的。他原本设想,武人和商人既然成为了自己的基本盘,那么利用逼宫手段迫使士林文臣稍作让步,这样一来推动对蒙古一战就可以进行,既避免了裁军损害自己基本盘,又能利用征服蒙古诸部来进一步确立自己权威,而这期间再利用工商业发展和考成法推行乃至科举制度改革,进一步来分化瓦解这些以地域、师长结合起来的士林群体,只要能够维持住一部分站在自己一边,局面也就会慢慢明朗化,进而水到渠成了。想得如此美好,奈何这大戏却不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演啊,这帮群众演员怎么就入戏如此之深,一下子演得把主角的戏都给抢了呢?当然真要这么演下去演成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自己可以有一些理由来撇清自己,无论这种撇清有无意义,但好歹能让一些自认为知晓底细的人以为自己也是真的逼不得已而为之了。但这出戏这样演下去会演砸了么?冯紫英觉得演砸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是演出效果不太好,甚至需要其他更多措施来补救却是打有可能。但话说回来,对付那些文臣,也许自己那种文火慢炖的方式未必就比武人们粗糙暴烈的手段更好,这没有试过还真不好说。沈薛林三女一夜都没有睡好,可以说整个冯府的人就没有一个能睡安稳,除了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们。不断有人从后门进入,到后来干脆就直接从前门进来,相公一夜未睡,而老爷也从丰城胡同那边赶过来,早晨间才离开。而且宝钗甚至听闻自己舅舅和牛继宗他们就在府外一直等着公公,然后一并离开的。沈宜修从衣衫散乱的弟弟那里得知自己父亲也被武人们围困口压在了八部公廨和文渊阁了,但究竟在哪里不得而知,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传出来。京营的士卒和边军各部已经封锁了整个紫禁城和大、小时雍坊、南熏坊以及东西长安街一线,不断有火铳和火炮鸣响,更是让人心惊胆战。出了兵变叛乱,几乎没有第二个理由。裁军引发的军中强烈不满在这一刻终于倾泻出来,十镇中除了甘宁、榆林、大同三镇外,其余各镇都有军队入京,加上白莲余孽趁机作乱,这一下子搅和起来,想不乱都不可能了。紧接着就是夜里街巷中不断传来各种消息,但有一条则更是让女人们惊骇莫名,但却又在惊惧之后带着几分莫名的期盼。小冯首辅当皇帝!:()数风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