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祚昌将写了一半的文书揉成一团,起身到后堂换了身便装,然后坐上轿子直奔万寿巡检司巡检官李时灿的宅邸。他在李宅呆了一个时辰,出来时整个人仿佛轻了几十斤,脚步相当轻快。当晚,一辆大车载着他的七八个家眷出城,绕了一个大圈之后,直奔瓜州渡。陈祚昌本人则带着十几个心腹,于凌晨硬闯驿馆,将几个筹办大使通通抓了起来。大使首领大惊失色,对着衙役放声怒吼:“我们都是王爷和山东巡抚蒋大人派来的筹办使者,你们胆敢放肆,莫非是活腻味了吗?”陈祚昌满脸不屑,呵斥道:“大清的康亲王和巡抚大人,岂会写出此等辱国文书,你们胆敢冒充官使,真是罪大滔天。”未等对方回话,他下令将人押至菜市口,吊在一根大柱子上。随后,又命心腹满城张贴这几个筹办大使的罪状。其中最醒目的一条,就是他们企图冒充使者,将扬州两千风尘女子拐至登州、浮山,伺候两地的两万余红毛鬼子。扬州满城轰动,前往知府衙门打探消息的士绅差点踏破了门槛。面对扬州乡亲父老,陈祚昌一口咬定那几个筹办大使是假冒的,绝不可能是康亲王或者山东巡抚的心腹。“蒋大人做过咱们的督抚,他的为人,难道大家还信不过吗?就算大家信不过蒋大人,难道还信不过大清的铁帽子王吗?此等奇耻大辱之事,莫说王爷和巡抚大人做不出来,就是我陈祚昌,也决计做不出来。就算……就算这真是王爷和巡抚大人的意思,也是乱命,我陈祚昌决不听从。”这番豪言壮语一天之内说了七八遍,很快传到市井坊间。当天晚上,扬州十几家青楼,几百个雅厢,全在谈论这件事。那些娇滴滴的风尘女子向每一个客人哭诉,都说就算上吊,也绝不去登州伺候红毛鬼子。还有人在私下疯传,每个红毛鬼子那话儿都带倒钩,伺候一夜就活不成了。否则,朝廷哪里会抓几千个窑姐过去。风评一般的陈祚昌则在一夜之间声望暴涨,一跃超过管仲,成为风尘女子新保护神。这场风波在几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江南,淮安、徐州知府立即悬崖勒马,放弃查封境内青楼的举动,释放所有秘密关押的女子。郎廷佐、喀喀木、梁化凤等人分别听到这个传闻,亦震惊得目瞪口呆。其中,郎廷佐秘密派使者渡过长江,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祚昌将豪言壮语又说了一遍,还让江宁使者自己去问那几个筹办大使——就吊在菜市口,有数十衙役日夜看守,决计不会被人调包。江宁使者前往菜市口一看,场景不堪入目。此时,几个大柱子周围已被土包矮墙围了一圈。几个筹办大使身上、脸上全是臭鸡蛋和屎尿,令人闻之欲呕。偏偏矮墙圈内到处都是肚兜和袭衣袭裤,一看就是风尘女子扔进去的。这些东西和屎、尿、臭鸡蛋混在一起,极其不搭调。江宁使者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衙役头领叹道:“最近,每天都有几百个姐儿到这里扔臭鸡蛋和泼大粪,咱们想拦都拦不住。唉,这几个人啊,太招人恨了。不要说姐儿们,就是咱们这些大男人,也恨不得在他们头上尿上一泡尿,拉上一泡屎。”“那这些袭衣和肚兜?”“那些姐儿们扔完臭鸡蛋还觉得不过瘾,便当街脱了肚兜往里扔,说是让这几个人好好做风流鬼,不要再打她们的主意。”“……”江宁使者捏着鼻子走进内圈,忍着恶心掏出其中一个人嘴里的破布。那人正是筹办首领,一张嘴便嚎啕大哭:“大人,我们真是王爷和蒋大人派来公干的呀。大人……我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冒充王爷的官差……大人,救我!”江宁使者忍着恶心将事情原委听完,然后将破布塞回筹办首领嘴里,连夜往江宁赶。郎廷佐确认筹办大使真是山东派来的人,气得拍案大骂。“陈祚昌……这个狗贼竟敢怪王爷的大事。”江宁使者道:“现在整座扬州城都在说,伪帝在广州打红毛鬼子的板子,康亲王却给红毛鬼子拉皮条,大清有这样的王爷,有这样的王爷……”郎廷佐气急败坏,一脚将江宁使者踢得摔倒在地,厉声道:“还不快说。”“他们说,大清有康亲王这样的王爷,气数便是……尽了。”这回,不但郎廷佐气得哇哇大叫,就连喀喀木都拍碎了桌子。“这个陈祚昌,定是投了贼,定是投了贼啊!你立即带本督手谕,去扬州大营调五百精兵,将陈祚昌那厮碎尸万段。”江宁使者带着命令,再次偷渡长江,前往扬州城南的守备大营。这两年,明军在瓜州渡口布下乌龟铁桶阵,只防御,不进攻。清军则有样学样,在扬州城南修了一大批阵地,以近万兵力防备明军偷袭。两军对峙近两年,除了梁化凤试图收复瓜州闸口那一战,平时连枪都很少放。面对诛杀陈祚昌的命令,城南大营指挥官封绍林直接将手谕撕了个粉碎。江宁使者大吃一惊,问道:“这……这是何意?”封绍林道:“宪座糊涂啊,那陈祚昌现在随身带着一柄宝剑,说那几人若真是王爷派来的人,他便拔剑自刎,宁死不给红毛鬼子拉皮条。宪座杀他,那宪座大人不就成拉皮条的了吗?我若派人去杀他,那我不就成拉皮条的了吗?我可以不当这个总兵……可我不能背这个骂名,让九泉之下的祖宗蒙羞啊!回去把,回去告诉宪座,这个黑锅……就让王爷和蒋大人来背算了。”江宁使者听完这番话,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良久,他忽然道:“封将军,劳驾您派个人回一趟江宁,向宪座分说利害。”“那你?”“老子……老子也不干了。”:()铁血残明之南洋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