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抵达溱洧一带时,距他离开曲阜时已有月余。这一路不可谓不凶险,若非孙武与褚荡护卫,他能否活着抵达郑邑,实在难说。可眼下虽然来了,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问题。在郑国,他认识的人不多,除了祭乐便只有卿大夫子产了。可要他现在就去寻祭乐,不等于是直接奔着软饭去的吗?这面上怎么也是挂不住的。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上来就吃软饭,终究不能算得是个正经。至于子产,正如他自己所言,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自己一个逃难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找郑国的执政卿索求庇护呢?思前想后,反正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莫不如先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温饱再议吧。人是铁,饭是钢,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唯独吃饭这件事不能耽误。这一路西行,李然可没吃过一顿像样的,虽说出门前是换了不少盘缠,但这一路颠沛流离,险象环生的。盘缠被掠去大半,而余下的这些,自然是要省着点花的。这不,好不容易来到了郑邑,余下的盘缠这才算是有了个好去处了。先慰劳一下自己的肚子也是应该。郑邑的商会格外热闹,源于四面八方往来的商客皆汇聚于此,郑国商贸极其发达,随之衍生的服务行业自然也是极度繁荣。而且,由于郑国本身就是在商人的帮助下才得以立国的。所以,郑国从来对各种商业活动并不排斥。甚至是在立国之初官方便与商人们互为盟誓——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匄夺。这种颇具现代感的立国根基,自然是造就了一番完全不同于其他诸侯国的新气象。一路领略了郑邑内的风光之后,终于在一处酒肆内落座,李然心情大好,便问店家点了一桌佳肴,并上清酒半升。正要摆盏,却不料酒肆门口忽的来了一群身着青色衣饰之人,远远望去似是哪家的门客。而其中领头的一名中年汉子,径直走到李然身前,躬身一礼道:“主公有请,还请先生移步。”孙武见状,便是极为警惕,当即将褚荡叫起身来,一齐护在了李然身前。“喂!你家主公是谁?为何要请先生前去?”不待孙武开口,褚荡便已然扯着嗓子喝问道。李然闻声一怔,他心神一动,便已猜到这些人多半是祭乐派来的。于是他急忙起身,躬身一礼,笑着道:“还有劳各位回去告诉你家主公,就说李然这番面目,实在有辱明堂,待我且去整顿一番,然后必登门拜访。”既要去拜访祭氏,那自是要堂堂正正,整衣肃冠,他这一番风尘仆仆的模样,若不清洗一下,如何见得祭氏之人?那人闻声一愣,诧异看着李然问道:“先生已知晓我家主公是谁?”孙武与褚荡也是回过头来,好奇的看着他。李然点了点头道:“嗯,在下已是明了。各位请回吧,待我收拾一番,自会登门拜访。”衣冠不整的前去登门拜访,且不说祭氏其他人见了会如何,便是这副模样让祭乐见了,他李然面子上也是挂不住的。那人听罢,便也不再纠缠,当即领着一众门客退了出去,李然这才又坐下,吩咐店家上了酒菜。孙武与褚荡还是不解刚才那一波人究竟是何来路,当即问道。“呵,还能有谁。我们在郑国人生地不熟的。能够有如此礼遇,却还能是谁?”李然说与他们听了,孙武顿是恍然,急忙兴奋言道:“如此说来,那些沿途相助我们的武士,当真也是受了祭姑娘所托?”显而易见,能够对他们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且又如此关切备至的,当只有祭乐一人了。“之前我就答应过祭乐,来了郑国定会去看她,便是她不来相请,我也会去登门拜访的。”“只是…”话到此处,李然忽的一顿,停了下来。孙武忙问道:“只是什么?”李然笑道:“祭姑娘冰雪聪明,知道你我此番西行凶险万分。即便是进了郑国,也必定会倍加小心。所以故意差人前来相邀,却未曾点破我等身份。”“在郑国还需得如此谨慎?恕在下愚钝,怎么听着有点糊涂…”孙武还未反应过来,一时显得有些懵懂。只听李然继续解释道:“我们初来乍到,一切都十分陌生、她若是亲自前来,却与她身份不相符。但她若是让门客前来,万一是点名了身份,又有可能会让我们处于险境之中。”“因为除她之外,其实还有一人对我们的行程是更感兴趣的。”“哦?是谁?”孙武当即饶有兴致的问道。“当然就是季孙意如了。”李然抬头看了看外面来往不歇的商客行人,眉尖闪过一抹冷色。季氏此番追杀,前后十余次,出动门客数以千计,当真可谓锲而不舍。,!然而季孙意如是如何清楚知晓李然西行的行程的呢?难不成他有千里眼,顺风耳?能够提前洞悉这一切,还能极为精确的不断派人前来追杀?唯一能解释的便是他的行程已然在叔孙豹告知祭乐之时便是遭了泄露,而且又时刻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此番抵达郑邑。除了祭乐知晓外,季孙意如只怕也已是知晓了。只是碍于此处乃是郑国都城,那些暗处的武士才不敢大张旗鼓的动手罢了。祭乐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估计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派人来请李然的时候,故意隐瞒了身份,而且又客客气气的。李然见状一猜,便自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更为关键的是,如此一来,届时季氏的耳目见了,便也会忌惮三分。谅那些个武士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在郑邑动手。其实祭乐这么做,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只是李然并未告诉孙武。那就是祭乐毕竟是个女儿身,虽性子豪迈,行事不拘俗世礼节,可此处毕竟是郑邑。如此抛头露面,终究不妥,祭氏的脸面终归还是要有所顾及的。李然猜测,这恐怕也是祭先的意思。他甚至能够猜到,定然是祭乐恳请父亲派人来接应自己,可祭先不允,于是祭乐只好胡搅蛮缠,好一顿撒娇,这才让祭先答应了先派门客前来试探。所以,只说“相请”,而不告知李然名号。祭先自然也有要为自己女儿的声誉着想的意思在里头。“哎,不说了,开吃!吃完咱们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再去祭家。”李然想明白了这一切,当即再无后顾之忧,与孙武,褚荡直接开动。数月西行,从未有过如此安稳的进食了。况且知道下顿有了着落,这点盘缠留着又能做些啥用?三人当即皆是狼吞虎咽,桌上的佳肴瞬间被风卷残云,变得是空空如也。接着,三人又寻了个馆驿,一通沐浴换衣,好一顿收拾,这才从里面出来,寻了个路人询问祭家所在。路上,孙武好似有些激动,走路都一蹦一跳的。李然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让他谨慎一些,毕竟季氏的耳目很有可能就在他们周围。来到祭氏家宅,李然告知来意后,门前仆人当即进去禀报。可还没等那人出来,一道身影立时从门口跃了出来,轻盈如飞蝶,灵巧如脱兔。“子明君!”正是祭乐。祭乐从门口出来,霎时冲到了李然的身前,一把便要将李然的手臂抓住,秀脸之上满是高兴之色,溢于言表。“主公小心!”李然还未开腔搭话,只见他身侧的褚荡却竟是一下子挡在了李然身前,高大的身躯好似一堵墙,瞬间将娇小的祭乐给拦在身外。“啊这”李然顿觉脑门上一群乌鸦飞过。“褚荡,不得无礼。这位乃是祭乐祭姑娘,你快且让开。”他这么一说,褚荡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便是立即让开。祭乐从未见过褚荡,刚刚被他这么一喝,顿时有些失神,见得他身子挪开,这才缓步上前偷瞄了褚荡一眼朝着李然问道:“咦?这人又是何人呀?怎的长得如此凶猛?”凶猛一般都是用来形容野兽的。李然当即将褚荡的来历说了,顺道也让孙武有了机会与祭乐见礼。“在下孙武,见过祭姑娘。”“呀,原来你也来了?早听说你这回在莒邾率领联军好生威武呢,多亏了有你从旁协助,要不然这一次鲁国那边的局面可不会这么容易被”“乐儿!”祭乐这边话未说完,门口便传来了祭先的声音。李然转头望去,只见祭先已站在门口,在他身侧还有一人,约莫三十出头年纪,面容清俊,眉眼间隐隐给李然一种相熟的感觉。“父亲”“子明先生,里面请。”祭乐正要说点什么,然而祭先却并没有给她机会,径直是朝着李然邀请道。他身侧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然,眼眸之中闪现一丝忌惮。“在下叨扰。”李然躬身而礼,这才随着祭先进入祭氏家门。他隐约能够感觉得到,祭先对于自己的到来并不欢迎,可能真的只是碍于祭乐的无礼请求吧。当然,他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这种身份,拜访祭家无疑是给祭家增堵来的。要说好处是半分没有的,破事倒是一大堆,祭先不欢迎自己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当他走过祭先身旁时,却忽的感到一直站在祭先身侧那人对自己传递而来的敌意。他的眼角余光甚至瞥到了那人眼中的杀意!这让他不由心神一惊,对自己这一趟祭家之行更为警惕起来。:()我在春秋不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