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是被强烈的疼痛激醒的。
她刚睁开眼睛,怀里空荡荡,尤尔已经藏起来了,听到悉悉索索的奇怪声音……血肉被切开骨头被器皿接触摩擦的声音。
她低头看去,自己中弹的那膝盖被一些精密的仪器架起来,德卡斯特坐在床边,垂手,手上拿一把雪亮银色的刀,正在把子弹慢慢挑出来。
姜芜的肌肉不自觉颤抖着,她冷汗涔涔,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浸湿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德卡斯特只侧眼看了她一下,又专心去做手上的工作:“看来我给你下的剂量不够,你提前醒了。很抱歉,不过你也只能忍着。”
姜芜觉得自己喉咙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疼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她看着德卡斯特详尽的动作,把子弹和血肉之间的链接割开,挑出了那颗银色的小小弹头,最后将它随手搁置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她终于找回来了一点自己的声音:“你这样,我也只是顶着一个创口去审判,不是更糟了吗?”
德卡斯特正用一方手帕擦她腿上的血和肉沫,并不回应。做好了一切之后他把自己的掌心贴在了她浮凸骨骼上。
——一种细密的、抓心挠肝的痒传到神经末梢,姜芜确切地感受着自己血肉肌理修复的过程,有悖正常的人类生理,短短几秒经历了伤口痊愈的全部进程,最后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完全治好了。
姜芜一挑眉毛:“哇哦,厉害。这是你的特殊魔法吗?”
德卡斯特手指去捏住桌上那个小小的弹头,“这是能抑制你能力的东西。”他手指一捻,弹头化为齑粉。“现在没有了。”
姜芜好奇道:“那岂不是有悖审判的原则了?我不是不能够使用能力吗?”
德卡斯特摇了摇头,非常耐心地解释:“审判场本身就有抑制恶魔魔法的能力,这只是我制服你的一种手段,不算程序的一部分……”他看向姜芜的眼神有些深意:“何况你的力量不是魔法,你用的不是属于你那个世界的力量么?你总要展示给我看吧。”
圣子理了理她的被褥和裙角,“我帮你治疗,你一点都不谢我?”
姜芜沉默了片刻,诚恳地发问:“不是你攻击我,我也不会受伤。你不觉得你的话无耻吗?”
德卡斯特也愣了一下,失笑。“既然好了,那就走吧。”
他打开了牢笼的门。如今姜芜也没有什么整理仪容的心态,整个人外形是狼狈的囚徒,穿上鞋子便跟上了他。
他们走在廊道里,姜芜思考自己攻击德卡斯特并逃走的可能性,又出于理性否决了这一点:此处圣堂,有许多她不了解的设置和装置,保不齐顷一攻击就被限制,再吃一发子弹。虽然要接受审判,但德卡斯特对她的态度似乎并不算有非常的敌意,不能冒进。
何况她又能去哪里呢?此方天地之大,没有她一处容身之所。就算逃走,也可以预见未来东躲西藏被教堂追杀的可能性,敌意会无处不在,她却没有一个家人。
他们的脚步不快也不慢。德卡斯特时刻保持着一种能够称得上优雅从容、具有贵族姿态的走法和步速,即使在一个囚徒面前也如此,姜芜能够感受到他在人格上具有某种对自己的推崇性,即:时刻保持着自己的姿态,像是带着镣铐跳舞的人要容纳自己的镣铐。
他们到了。一方圆台,被护栏围起来,四周呈环形与上升趋势做出了观赏的平台,像是古罗马的斗兽场。
那些台子上只零零星星站着一些人,并且离台子很远,似乎对“审判”这一事感到恐惧又好奇,乃至于迫切地想要把自己安插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去窥伺。
姜芜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勉强从穿着中推测出他们是平民、信徒。
更近的地方,在简直触手可及的第一排,只坐了一个女孩。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姜芜,姜芜回看回去,发现她穿着与德卡斯特有相似之处,并且有着同样的银发金眸,体现出了血亲的意味与相似性。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和德卡斯特问些什么,便被守在台前的士兵退了一把,措不及防进了台上。
栏杆的门被迅速关上,姜芜茫然地转头过去,看见自己对侧的栏杆门被打开了,一个紧蹙着眉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