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育德折腾数日,整个人消瘦了不少,狼狈不堪匍匐在地,却仍坚持行礼叩拜。
林知瑾居高临下看向他,莫名怅然,遂眼神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又摆了摆手将其屏退。
“陈县令可知我今日为何来?”林知瑾边说边走了进去。
他环顾四周,实在破败简陋无处落脚,便抬手清清了石床边角杂草,坐了下去。
陈育德跟着他的行动,跪行过来,“罪臣知道难免一死,也不想再做怜求,唯有配合而已。”
林知瑾听言一哂,“你觉得我要你协助查案?”
陈育德诧异抬头,满脸疑惑。
林知瑾道:“想必你已知晓我先一步携账本回京了,物证在案,还比不上你一人之言?”
陈育德刚欲开口,便听林知瑾又道:“还是你觉得除账本之外,还能再供出些隐情。”
陈育德猛地一惊。
林知瑾道:“康王年龄大了,前些年犯的错也不至死,如今更是迁了封地去那荒凉处。想来陛下也不想将案子结到他这无用人身上。”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陈育德听的脸色入纸般苍白,周身寒意四起,额头渗出颗颗汗珠。
“可裴氏已尽数伏诛,提与不提,又……”
“余党未尽,诸多隐情未揭,以一族灭而定案,众口一词的结论,翻出重审又如何?”
“重…重审……”陈育德脑中思绪大乱,以至口齿不清,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一样。
林知瑾依旧淡定,面上冷若冰霜,声音更甚,“陈县令是聪明人,若死前肯做将功抵过事,就算保不了自身,也能为族人降些罪。”
“可……”
陈育德本不想多嘴,可又清楚错过了此刻,也许到死也是个糊涂鬼,硬是咬着牙问了出来,“翻旧案,查过往纠葛,恐怕牵扯出当下朝堂多位大臣……”
“陈县令是在为我林氏所忧?”
林知瑾坦然直言,又想起了曾经两人在承阳时的对话,轻蔑地重复当初之言道:“我属御史台,乃中枢监察,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
他说着又续道:“今蒙陛下看重,命我主审此要案。莫说牵扯党争各派,就算我林氏亲系涉足其中,我仍要秉公办理,才好给陛下交代,还朝堂清净。”
话已至此,陈育德就算再愚钝,也该有所反应,他不可置信望着眼前人问道:“当初你们是有意停留承阳?”
“是,”林知瑾并不否认,“我与户部诸位大人们,最后要去的地方本就是承阳县,只是和灾民撞到了一起确是意外,”
陈育德仍是想不明白,“可你们究竟怎么就确定是承阳……”
他说这话音一滞,猛地反应过来,“你们并不知道,只是在赌!”
“出发巡查前确实暗查过许多,也是选了几处要地去看。终无所获的时候,倒是有些人心中有鬼,忍不住要销毁证据,方才有了后续这些。”
林知瑾说完顿了顿又道:“灾民北上我不曾有疑,反而是以此当借口逗留下来,毕竟是最后一处地方,总要是低调谨慎些。至于陈县令你的言行举止,起初也是耿直为民,我差点儿就要被蒙蔽了过去。”
“是梁特使,是因为他才对我有所怀疑?”
陈育德不明白道:“为什么他一来就让林中丞如此信任?”
林知瑾道:“他无凭证,也只是对你有疑,我开始并未取信他,更是将以上种种皆瞒于他。”
陈育德今日偏是要问到底,“那是为什么?”
“灾民,”林知瑾道:“他来承阳前特意去查了灾民北上路径,以及为什么大面迁徙却止于承阳。”
陈育德颓然失去了气力般瘫坐在地。
林知瑾继续道:“陈县令是怕那些背后藏着的人为了自保不择手段吧,所以才不惜将提刑司透露给我。”
陈育德失神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暗哑而撕扯,“那些人亲见了裴氏的下场,也算是死里逃生。如今隐患还在,他们自是不择手段,若不是林中丞和诸位大人滞留承阳,承阳的结局只会是疫病焚城。”
林知瑾道:“提刑司来杀你取证了,你慌了,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当时你不敢全盘托出,因为事情实在涉及太广,牵扯太多。你早就知道活不成了,利用我和提刑司纠缠而拖延时间,是想着将亲族转移,一人赴死吧?”
陈育德不置可否,沉默半响,才颤着声音悲恸道:“我任县令几十载,承阳民众供养我,信任我。而我一人错,竟要将众人拉入地狱,虽无脸再说此话,却实在也有于心不忍。”
他最后几字,泣血而言,哽咽半响,才又接上话,“我也想过早早赴死,可李知州的下场我怎能不惧……一时胆怯,悔之晚矣。”
林知瑾叹了口气,并不想去琢磨人性的纠结复杂,也无心再谈下去,拂袖起身。
“本官还有事要忙,今日话尽于此,之后供词还望陈县令不要再做后悔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