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箬影馆。秋澄万里,月色如水,寂寂小园竹影婆娑,有几处植有株桂树,树围合抱,那一串串的金黄色的桂花在月光中浸得久了,潮湿了一般泛着清香的光泽,墙根角落里,有秋虫叽叽,远处秦淮河,水气氤氲,笙歌缥缈,仿佛天际的微云若有若无——繁华的江南如梦,后庭花亦可唱,不论今夕何夕。待酒足饭饱,又吃了一阵子茶,曲终人散。李天涯当然磨蹭到最后,众人会意,一个个先告辞回去了。王京最近对王微死缠烂打,也大见功效,王微也愿意与他外出了。他朝李天涯挤挤眼睛,护着王微去了。眼看其他人都走了,最后柳如是似笑非笑对李天涯道:“子楚兄,我把箬影就交付给你了,你可要好生爱惜,不能再委屈她了。”李天涯莫名其妙,柳如是这话是什么意思?听来好像她是苏蓉方前辈的口吻,有点像后世时,父母交托女儿给女婿的话语。那次自金陵16楼见面之后,李天涯也曾打探过柳如是消息,想找机会与她谈个明白,否则,这事不明不白的,老郁闷在心里,一直不痛快。后得知柳如是已从箬影馆搬了出去,听说已有住处,还是谢玄衣赠予的豪华别墅,而且最近一直闭门不出。他当时咯噔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金陵谢小侯爷富甲天下,人又长得俊美高贵。年少多金,富贵王侯。嘿嘿,原来如此,他冷冷一笑,也就不再理会,心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只是,他与柳如是交往有时,心有不甘也不敢相信,柳如是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子。那天晚上,他找王京、宁采臣等好友一起喝酒,最后酩酊大醉,口中念念有词“你便无情我便休,你便无情我便休……”惹得王京等人以为李天涯又在创作新诗词,纷纷叫好。当下,李天涯瞄了一眼容光焕发的柳如是,道:“多谢柳兄关心,李某虽不才,自信对箬影还能善始善终,这个不劳挂心,只是,我听闻河东君新获豪宅,又得佳偶,喜事连连,还没来得及上门恭贺乔迁之喜,还望恕罪。”柳如是闻言一愣,丹凤眼倏地又变得狭长,瞪着李天涯,冷冷道:“李兄此言何意?”“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难道河东君还听不懂吗?”李天涯心道,你做得出难道还怕人说吗?他自己心里有火,也浑然不惧地瞪着她。“你……”柳如是大怒,双颊涨红,欲待反唇相讥,转念间又住了口,恨恨的瞪着李天涯,只是娇躯微微颤抖。一瞬间,俩人像斗鸡一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苏蓉待送完其他人客,回来见他们俩人这个驾势,大为惊讶,忙道:“你们俩个,这是怎么啦?难道想打一架?噗……”话没说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柳如是回过神来,对苏蓉笑道:“哦没事,我与子楚方才对某事看法相左而已。”又对李天涯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不敢有劳李兄大驾,但见燕大哥,且转告一言,就说燕大哥大恩,如是感激不尽,不敢或忘,告辞!”前半段话是对李天涯上面恭祝乔迁之喜等皮里阳秋的回应,最后是她念念不忘想要表达对燕赤霞的谢意。柳如是已经恢复常态,过去又与苏蓉说了一阵子话,转身上了一匹白色骏马,后面跟着两个白衣侍女,李天涯才发现柳如是这次是骑马而来,极为罕见,又觉她身手敏捷,上马的动作极为飘逸轻灵。连这作派也跟谢玄衣一模一样。果然是跟朱者赤,跟墨者黑,哼哼。李天涯怔怔出神,只觉得心里五谷杂陈,不是滋味。“相公,相公……”直到苏蓉在旁叫他,他才回过神来。……马背上,柳如是如秋水般的星眸已经泛红,纤手不停地挥鞭打马背,她脑袋出现的是那李天涯可恨的模样,心里恨恨的狂叫:“李子楚,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冤家,竟然如此揣摩我……”马鞭狠狠向夜空挥去,似乎打的就是李天涯。※※※※箬影馆小花园的竹影下,女郎苏蓉悄悄靠向李天涯怀里,却忽然耸了耸鼻翼,抬头轻笑道:“相公,不要嗳……”李天涯道轻笑,很快又不笑了,他发觉这女郎窈窕的身体轻轻贴着他,若有意若无意地微微扭动磨蹭,象个诱人的妖精,李天涯低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着今日好久了。”说话时,双臂收紧,将这女郎紧紧搂住,嗯,纤腰一握,隔着绸纱,依然可以感觉女郎肌肤的柔腻与弹性。苏蓉腰肢被搂得紧,与李天涯腰胯密贴在一起,苏蓉白皙修长的脖颈往后仰,这种感觉复杂,羞涩、欲迎还拒,还有几分无法言说,耳热心跳,声音媚腻:“相公,那要被人笑话的,屋里芸娘和丫鬟还没睡呢……”苏蓉已经意乱情迷,情不自禁。七夕时在听河居,二人曾有过一次亲热,但那次嘴唇一触即分,好似蜻蜓点水,意义大于实质,这回就不一样了,李天涯舌尖轻叩,苏蓉唇齿微分,如双鱼戏浅水,乍分乍合,带着甜酒气味及各自的气息。,!正当意乱情迷,苏蓉如痴如醉,不知身处何方。突然,李天涯冷“哼”一声,脸色大变。苏蓉微张星眸,却见李天涯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见状惊醒过来,抱着他颤声问道:“李郎,你怎么了?”李天涯觉得体内气息开始乱窜,血脉紊乱如欲爆裂,痛苦不堪,知道体内又开始不受控制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眼见苏蓉惊慌莫名,似乎欲待叫人,忙摆手示意她别动。然后,他就地坐下,慢慢吸了一口气,默念起了“清静经”: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过了半晌,只觉气息才慢慢平复,他吁了口气,睁开眼睛,见苏蓉焦灼地盯着她,关心至极。李天涯笑道:“箬影,没事啦。”苏蓉这才稍为放心,并肩坐在李天涯身边道:“相公,吓煞奴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大夫看看?”这些天身体一切正常,李天渐渐已经忘记了体内的伤患。现在发现原来不但不能妄动法力,还不能动情欲,便会引发,难道就是所谓的“情劫”?美人在旁,难道只能干看?他心里暗自诅骂。李天涯安慰苏蓉道:“不用,不用,我只是一时不适。”他为免苏蓉担心,灵机一动说,最近他遇一游方高僧,言其流年不利,有百日之劫,此期间不能妄动情欲,否则,便有性命之忧。苏蓉听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她眼波一转,吃吃腻声笑道:“原来如此,那相公以后只能老老实实啦,这下我也放心了,看来这也不是坏事,相公可以专心读书,嘻嘻。”李天涯道:“你不放心什么?原来你在幸灾乐祸,哼哼。”苏蓉娇笑道:“相公如此出色,身边那么多佳丽,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是忧心忡忡呢,怕你一不小心陷入佳人堆里,不能自拔。有如此之劫,岂不好吗?嘻嘻……”李天涯心里一动,本来他以前计划中,等苏蓉回来,便与她说知与柳如是的事。只是,现在柳如是与他见面陌如路人,若即若离,与他们之间的事,似乎不愿再提起,俩人春风一度的事,就像南柯一梦。难道是因为谢玄衣的缘故,因此与他撇清关系?如此一想,极有可能。李天涯也改变主意了,心想,大家就当没发生也好,虽然他心里略有所憾,但不能不说,这或者也是一种解决方式。李天涯笑道:“我现在才发现,原来箬影一直是对我如此不放心呀。”苏蓉狠狠的掐了他一下,笑道:“放心才有鬼,不说别的,就河东君我就放不下心,这小骚蹄子我看就不太对劲。原来她整天有的没的在我们面前乱嚼舌头,天天和我斗气,现在却又一本正经的,你说,是不是不对劲?”李天涯吓了一跳,心想,苏蓉真的冰雪聪明,从柳如是蛛丝马迹就判断出来一二。忙道:“我可没注意,最近我也没跟她一起,兴许她碰上什么人了吧?人家还送了一栋宅子给她呢。”苏蓉点点头道:“我也听她说了,听说是金陵乌衣巷谢小侯,出手也真大方,就不知对她是不是真心的,如果是,她们也是良配。”李天涯与谢玄衣反目为仇,对谢玄衣无端送柳如是一幢别墅,对此当然不舒服,心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嘿嘿。不知为何,每当想起这事,心里很不自在,隐隐作痛。“箬影你不用羡慕,以后我也送你一栋更大更豪华的宅子,好不好?”他笑道,牵起苏蓉的手沐浴在皎洁如银的月光下,慢慢踱步。“嘻嘻,我才不羡慕她呢,就算相公一直是个穷小子,落魄秀才,我也不会跟人家换。”当日苏蓉赠他金子,可不是就因为他穷吗?这女郎外柔内刚,本来就见识过人,仗义疏财。李天涯心里感动,口中故意惊讶道:“原来你不相信我,你家相公以后会发大财的哦?”苏蓉笑道:“发财也罢,不发财也罢,我只要相公你初心不变,不管何时何地,心里有我一席之地,奴家于愿足矣。苏蓉久居秦淮,青楼烟花之地,最是逸闻活跃,她自少耳闻目睹,许多读书人原来一贫如洗,十年寒窗,一旦鱼跃龙门,升官发财以后,便本性大变,抛弃原来相好,这种事例不胜枚举,在这秦淮河旧院更是比比皆是——苏蓉说着,信口唱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苏蓉声音婉转动听,又有一股强烈的个性,按后世来说,颇有辩识度。李天涯心里一动,这首歌叫《白头吟》,出自汉代才女卓文君。大意是说,男女爱情应该是纯洁无瑕的,犹如高山的白雪那样一尘不染;应该是光明永恒的,好似云间的月亮皎皎长在。这不仅是一般人情物理的美好象征,也当是女主人公与其丈夫当初信誓旦旦的见证。诚如清人王尧衢云:“如雪之洁,如月之明,喻昔日信誓之明也。”“凄凄”四句忽一笔宕开,言一般女子出嫁,总是悲伤而又悲伤地啼哭,其实这是大可不必的;只要嫁得一个情意专一的男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就算很幸福了。最后说明爱情应以双方意气相投为基础,若靠金钱关系,则终难持久。苏蓉与李天涯牵着手在小园子里来回踱步,看着地下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相偎相依的样子,这女郎也微微笑着,觉得这一刻很满足,比两个人搂抱在一起还美好,这是欲望沉淀下来的甜蜜,有这种甜蜜才可以长久。女郎似在隐约表明自己的心迹及态度。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聊斋之问道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