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府义女?”可张明叙却嗤笑一声,“你真当如今逢家是什么天大的保护伞不成?我且告诉你,逢将军当年为表忠心,力辞侯爵之位,只当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如今他手中并无实权,既不能再领兵,也无法封妻荫子。”
“哦对了,那逢二郎逢辰,倒是出息,这不以身殉国了吗?不知道能不能挣到他父亲没留下的功勋侯爵啊。”
苏锦绣被他这番话刺痛,心中怒火中烧,就要上前,却被应不寐一把拽住。他将她转过身,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再看张明叙,免得被进一步激怒。
而此时,张明叙身旁新晋的小厮烛生,正想趁机取代长庚的位置,便立刻顺着主人的心意,谄媚地说道:“主子,将军府如今怕是没空管这义女的闲事吧?前两日朔漠战报已至,虽说探得敌军军情,可逢二郎那一队人马已是全军覆没。逢府如今,怕是正忙着准备丧礼呢!”
此话一出,宛如谶语。烛生瞥见下方一道山路,仔细一瞧,立刻讽刺笑道:“哎呦!快看那是什么?山下那队举着火炬的人马,想来便是逢二郎的尸身,如今运回来了呀!”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望向底下的山路,果然见一队人马举着火炬而来,中间赫然抬着一口大棺。
那队列规整、甲胄鲜明的模样,显然是官兵无疑。
而且那口棺材,竟是用金丝楠木打造,棺身雕龙画凤,显然只有勋贵人家才用得起。
可京中最近并无哪家勋贵办丧的消息,苏锦绣突然想起前几日,叶凌波在院中神色凝重地安排,让逢寻尽快从外地回来,说有“只有他能主持的大事”。
难道……是丧事?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消息,只是瞒着她一个人?
苏锦绣只觉站立不稳,那些她刻意掩去的细节,此刻纷纷浮现。
那些她看到后立马转过头去不再看的、侍女们带进逢府的寿衣一角;那些叶凌波和逢将军就餐时低眉不语的伤心模样;那些突然被官家封下来、如流水般进门的赏赐。那些她告知自己闻时钦一定能回来,所以刻意压下去不再记起的寻常事,此刻都被一一验证,让她几乎窒息。
张明叙还想再说什么,应不寐猛地回头,眼中满是戾气,厉声喝道:“闭嘴!”
苏锦绣什么也听不清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去,快回去。
无论回去是为了迎他的尸首,还是为了验证他尚存人世,她都必须立刻回去。
应不寐见她失神,一把拉住她:“你先上车等着,我随后就来。”
苏锦绣点点头:“好,你们小心。”
话音未落,应不寐与长庚已纵身向前。
苏锦绣踉跄着便要登车,却不想那烛生绕过缠斗的人群,自马车后方悄然袭来,伸手便要拿她。
烛生步步紧逼,苏锦绣只能连连后退,随后她脚下蓦地一空,只听得几声碎石滚落、泥土松动的轻响。猛一回头,险些魂飞魄散。
原来她已退至崖边,而崖下,竟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水光幽暗,令人望而生畏。
苏锦绣知道此刻活命要紧,便回头对烛生道:“我跟你回去。”
烛生知道,若把这姑娘推下崖,两边都会怪罪自己,于是也点头后退。
可就在苏锦绣正要往前踏一步时,她脚下那颗悬在崖边的碎石却突然碎裂。她惊呼一声,立刻死死抓住烛生的手,想要借他之力稳住身形。
然而烛生却怕被她连累拖下崖去,心中一横,非但没拉,反而猛地将她往崖下推了一把。经他这么一推,苏锦绣彻底失去了平衡,只觉身后一空,就要向崖下坠去。
生死一线间,她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那尊摩喝乐男偶。
下一刻,幽幽山崖之上,一道人影如断线纸鸢,直直坠向寒潭。
耳边风声猎猎,失重感瞬间将她裹挟。
她方才还说,嫣儿便是溺亡在这般冰冷的河水之中,如今,竟是轮到她了。
一声入水巨响,耳膜被震得生疼,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将她吞噬。眼前一片模糊,口鼻被浊水死死堵住,无法呼吸,心肺如被刀割般剧痛。
起初她还能本能地向上挣扎,可身上厚重的披风与衣衫吸饱了水,变得重若千斤,任凭她如何扑腾,也无法上浮分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断向深潭底部沉去,躯体渐生僵冷,神识亦步步昏沉。
谁临行前的诀别,却如耳畔松风,声声不散。
“我死后,你能否为我守节半年?”
躯壳早已达至极限,她殚竭最后一缕残力,将那尊摩喝乐牢牢拢于胸口。眼帘轻阖之际,旧年光景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奔涌:
老槐树下候他散学,江州行同游白鹿洞,泪眼相望青州雁。
嗟余只影系人间,同生何不如同死?
她缓缓闭上了眼,任由寒水裹着身躯,沉向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