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苏录沉声问道。
“嗯……”朱?闷哼一声,又背着手走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我听说是因为黄兵宪答应了一家人家。”
以他的身份,能说到这个份上,真的是把苏录当成自家孩子了……。。。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路上翻滚。苏录披着一件旧棉袍,坐在书案前,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目清瘦。案上摊开的是一份誊抄过的八股文稿,字迹工整,墨香未散。他盯着那篇文章看了许久,指尖轻轻抚过纸面,仿佛能触到当年自己伏案疾书时的心跳。
那是他第一次下场乡试,年方十八,意气风发。如今十年过去,他已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可每当看到这些文章,那些旧日情景便如潮水般涌来??贡院里的冷雨、号舍中的孤灯、考官踱步时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一道“子曰:学而时习之”的题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仕途的大门。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苏录吹灭蜡烛,起身推开窗。月光洒进屋内,照见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立身以立学为先。”那是父亲临终前亲笔所书,笔力遒劲,却带着几分病态的颤抖。他记得那天父亲握着他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吾家五代耕读,未曾出过一个进士。你若能登龙门,便是光耀门楣。”
后来他做到了。
中举那年冬天,雪落得特别大。报子敲锣打鼓地冲进村子,全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母亲跪在祠堂前哭着给祖宗磕头,父亲的灵位前香火不断。而他自己,则被族老们簇拥着上了高台,披红挂彩,接受乡邻的恭贺。那一刻,他没有笑,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上了整个苏氏一族的命运。
如今想来,那或许就是命运转折的起点。
次日清晨,苏录骑马入城。京师的街市比往年更加喧嚣,茶楼酒肆间尽是谈论春闱的消息。今年会试定于二月初九开考,天下英才云集于此,皆欲搏一个金榜题名。沿途不断有举人模样的年轻人向他拱手行礼,口称“苏兄”,或请教文章作法,或邀约同游。他一一应答,态度谦和,却不轻易深交。
他知道这些人中,有些人将来会成为同僚,有些人则会在政争中反目成仇。而更多的人,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闪即逝的浪花,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到了国子监,已有几位同年在等候。他们围坐一堂,谈笑风生,话题自然绕不开即将到来的考试。有人问起他对今科主考官欧阳修的看法,苏录沉吟片刻道:“欧公文章冠绝当世,尤重真才实学,不喜浮华虚饰。我辈作文,务求质朴有据,切忌雕琢过甚。”
众人点头称是。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一名蓝衫小吏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黄绸封皮的文书。原来是礼部刚刚下发的会试试题抄本,供诸生预览参考。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册子上。
小吏将文书置于案首,退下。
苏录起身取过,缓缓翻开。第一页写着三道题:
其一,《论语》:“君子不器”。
其二,《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其三,《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一人叹道:“第三题……怕是有深意啊。”
苏录默然。这道题表面出自《孟子》,实则暗合当下朝局。近年来边患频仍,赋税加重,民间怨声渐起。朝廷内部亦分新旧两党,争论变法与否。此题一出,显然是要考生表态??究竟以何为本?
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在翰林院听闻的一件事:有御史弹劾宰相王安石,说他推行新政过于激进,不顾百姓死活。而王安石则上疏自辩,言“理财乃治国之要”,并引《周礼》为据。皇帝虽未罢其职,但语气已显犹豫。
可见天下大事,早已不在书斋之内。
“苏兄以为如何?”身旁有人低声问道。
苏录放下试题,淡淡一笑:“题虽难,然圣贤之意昭然若揭。我们只需依经立义,不偏不倚,便可无咎。”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知,真正动笔之时,绝非这般简单。一字一句,皆需斟酌再三,既要合乎圣人之道,又要契合当今圣意,稍有不慎,便可能触怒权贵,断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