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兵备道衙门,后宅凉亭中。
黄兵宪今日休沐,穿着细葛布的道袍,坐在竹椅上,望着手中一摞稿纸怔怔出神。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黄珂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黄峰来了。
果然便听嗡嗡道:“爹。。。
贾知州端坐堂上,目光缓缓扫过那一百名终于出圈的童生,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轻轻抚了抚案前的《童生册》,低声道:“此一榜者,皆吾泸之菁华也。”说罢,抬手示意礼房书吏将榜单高悬于仪门之外。
阳光洒在红纸上,墨迹未干的姓名熠熠生辉。李奇宇第一个冲出去看榜,眼尖地在第十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喜极而泣,转身便往回跑,一把抱住苏录的脖子,嗓音发颤:“上了!恩丈,我上了!第十!不是副榜了!”
苏录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却也不恼,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行了行了,别嚎了,再嚎就成丧事了。”
其余几个同窗也纷纷围上前去,一个个对着榜单反复确认,有人欢喜跳跃,有人跪地叩首,更有那多年落第的老童生,捧着榜单老泪纵横,口中喃喃:“三十八岁……终于换得一领青衫……祖宗有灵,儿孙不负!”
林之鸿站在人群后头,望着这一幕,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虽早已考中秀才,不必再经此劫,但看着这些同窗历经磨难终得登岸,仍觉热血翻涌。他轻叹一声,低声自语:“科场如海,沉浮由命;然志不灭者,终见天光。”
此时,黄毅舒已携众考官入席,酒宴在州衙前堂正式开席。桌案摆列整齐,每席皆备四荤四素、一汤一果,另有泸州老窖一坛,香气四溢。考生们按名次就座,不敢喧哗,举止恭敬。唯有李奇宇这等性情跳脱之人,几杯酒下肚,便开始拉着苏录敬酒谢师,又挨个向考官磕头致意,直把个严肃的终场宴喝出了乡间喜酒的味道。
贾知州坐在主位上,看着这群年轻人笑闹,也不制止,反而含笑点头,对身旁的推官道:“此辈虽稚嫩,然志气可嘉。他日若能持此初心不改,未必不能成栋梁之材。”
推官笑道:“全赖老公祖慧眼识珠,尤其是那苏录,文章惊世,字迹动天,实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贾知州闻言,目光转向苏录所在那一席,只见他正低头劝李奇宇少喝两杯,神情淡然,毫无骄矜之色。他微微颔首,轻声道:“此人不仅才高,更难得的是心静。草稿成帖,非为炫技,实因情至深处,笔随心动。这般真性情,如今士林中已不多见了。”
话音刚落,忽听外头一阵骚动。一名差役匆匆奔入,跪禀道:“启禀老公祖,纳溪县令卢大人亲至,已在仪门外候见!”
众人皆是一惊。卢知县乃此次州试三位初选官之一,本应在各县主持后续事务,怎会突然赶来?更何况今日乃是放榜吉日,按例不得干扰宴席秩序。
贾知州眉头微皱,旋即展颜道:“请卢大人进来。”
片刻之后,卢知县身着六品鹭鸶补服,步履匆匆步入大堂。他面色凝重,额角带汗,显然一路疾行而来。见到贾知州,立即整衣下拜:“下官卢承业,参见老公祖。”
“卢明府免礼。”贾知州淡淡道,“何事如此急迫?”
卢知县起身,却不入席,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印的文书,双手呈上:“此乃提学道紧急公文,昨夜飞骑送达各县,命各州府立即将本届州试前十名童生名录报送省城,并附本人履历、三代清册及平日课艺十篇,以备大宗师亲自复核!”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原本欢声笑语的大堂瞬间鸦雀无声。考生们面面相觑,心头俱是一沉。提学道直接干预州试结果,这在近年来极为罕见,除非??有人举报舞弊!
李奇宇手中的酒杯“啪”地落地,碎成数片。他嘴唇发白,颤声问道:“难道……难道是我们有问题?”
苏录却神色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文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贾知州接过文书,拆开封印,细细阅毕,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良久,他才缓缓抬头,环视众人,沉声道:“提学道接到匿名举报,称本届州试前十之中,有人冒籍应试、伪造户籍,更有甚者,涉嫌代笔枪替,欺瞒上官,扰乱科场!故命本州即刻上报名单,以便彻查。”
“什么?!”李奇宇猛地站起,“谁敢污蔑我们?!我李奇宇生于泸州,长于泸州,三代皆在此地纳税服役,岂容他人信口雌黄!”
“冷静!”苏录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而有力,“现在吵没用,等消息。”
卢知县这时又补充道:“不止如此。提学道还派了一位督学御史,已于昨日离京,不日将抵四川,专程巡查本届各府州试,若有舞弊,当场摘印问罪!”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连贾知州的脸色都变了。
他知道,若真查出问题,不仅是几名童生革除功名,他这个主考官也将难辞其咎,轻则降级调任,重则削职为民,甚至牵连仕途前程!
大堂内气氛骤然紧张,人人自危。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暗中互望,似在揣测是谁惹出祸端。
就在这时,苏录忽然开口:“老公祖,敢问举报信中,可有具体指向?”
贾知州看了他一眼,略一迟疑,终是道:“有。信中点名道姓,指控榜首案首苏录,非泸州籍贯,实为江南逃户之后,且其所作《色难困难帖》并非亲笔,系请人代写,借悲情博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