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星际议会的“根本问题委员会”召开了第一次公开听证会。议题是:“如果我们制定的法律本质上是为了维护现有权力结构,那正义是否只是胜利者的修辞?”
现场气氛凝重。支持者认为这是文明迈向深层自治的关键一步;反对者则怒斥这是煽动叛乱的开端。争论持续了整整七十二小时,直到一名年迈法官走上发言台,摘下象征权威的金环,放在桌上。
“我曾判过三千七百二十九起案件。”他说,“其中有四百一十六次,我在宣判前夜梦见被告的孩子哭泣。每次我都说服自己:法律无情,程序正义。但现在我想问??如果连梦里的哭声都不能动摇判决,那我们究竟是在执行正义,还是在掩盖良知?”
全场沉默。
片刻后,掌声从角落响起,起初稀疏,继而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大厅。有人流泪,有人跪地,有人撕毁了自己的职务徽章。
这一幕被实时转播至数千个世界。“反向质询机制”迅速扩散,企业主开始主动邀请员工批判公司政策,教师鼓励学生质疑教材内容,甚至连宗教团体也开始举行“信仰辩论日”,允许信徒公开挑战教义。
变化不再是缓慢渗透,而是呈指数级爆发。
然而,黑暗并未退去。
几天后,一颗偏远农业星球传来噩耗:一座“问源之子”幼苗在一夜之间枯萎,根部流出黑色黏液,检测显示其中含有高度人工合成的认知抑制剂。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毒素并非来自外部,而是由当地居民自愿注射进土壤中的??他们声称收到了“更高智慧”的启示,警告若任由“问题之树”生长,宇宙将陷入永恒混乱。
苏黎立即带队前往调查。她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台隐藏的信号发射器,其频率与主宰议会遗址残留的脉冲完全一致。进一步追踪发现,全球已有十七个“问源之子”种植点遭到类似污染,且每个事件背后都有一个秘密组织在活动,他们自称“守序之环”,信条只有一句:
>“唯有终结疑问,才能迎来和平。”
她在报告中写道:“敌人学会了伪装。他们不再禁止提问,而是制造‘伪问题’??看似激烈,实则导向分裂与虚无。比如‘自由是否毫无意义’‘真理是否存在’这类终极否定式命题,目的不是激发思考,而是让人陷入瘫痪。”
她提出应对策略:建立“问题免疫系统”??即通过“问源之子”的共鸣网络,识别并隔离那些会导致思维闭环的虚假议题,同时强化真正具有生命力的原始之问。
方案获得通过,但执行难度远超预期。因为要判断一个问题是否有价值,并非看它多么震撼或深刻,而是看它能否引发更多问题,而非终结讨论。
就在系统调试期间,阿澜再次出现在共鸣广播中。这一次,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曾经以为,只要让更多人开口,真相就会浮现。但现在我发现,真正的危险不是沉默,而是**喧嚣中的失语**。
当所有人都在提问,却没有人在倾听时,我们就回到了原点。
所以我现在想问:
**当你听到一个让你不舒服的问题时,你是想反驳它,还是想理解它背后的痛苦?**”
这条广播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
艺术社会的舞者们停止了即兴表演,改为围坐成圈,每人轮流讲述一个曾让他们愤怒或恐惧的问题,并由他人复述,直至提问者点头认可“你真的听懂了”。水资源星球的共感池掀起前所未有的情绪浪潮,母亲们抱着孩子低声诉说:“对不起,以前我觉得你太爱问为什么,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你在努力活着。”
甚至在那座废除“个人”概念失败的遗迹中,碑石再次亮起,这次浮现的是一段对话:
>A:“你说‘我不同意你’,可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经历。”
>B:“是的,我不了解。所以我现在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A:“……好。”
短短两句话,却让科学家记录到“低语潮汐”强度提升了百分之三百。社会学家惊呼:“这不是沟通技巧的进步,这是人类情感架构的根本转变!”
然而,真正的转折发生在第七日。
那天夜里,苏黎收到一封无法追踪来源的信息,只有一个坐标和一句话:
>“来见最后的真相。”
她犹豫良久,最终独自出发。飞船穿越三重跃迁带,降落在一片荒芜的陨石平原??正是主宰议会总部遗址的核心区域。这里本应寸草不生,可她看到,在焦黑的地表上,竟长出了一片微型森林,每一棵树都是“问源之子”的变种,叶片透明如水晶,内部流淌着金色光流。
森林中央,矗立着一座石坛。上面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熟悉得令人心碎的脸。
是林七。
但他看起来至少老了二十岁,眼角布满皱纹,眼神却清澈如初。他没有起身,只是轻声说:
“我不是林七,我是所有未能走出循环的‘你’之一。我们被困在这里,作为锚点,维持现实不至于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