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眼中带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困惑与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开口道:
“不瞒师尊,弟子初入云深林家时,观宗门气象万千,殿宇巍峨,门规戒律森严有序,只道如此仙家巨头,门下弟子皆应惕励奋发,心如磐石,意似精钢,每日忙于修行课业,切磋论道,不敢有片刻懈怠,方不负家族栽培与这洞天福地。”
“难道……在你看来不是如此?”
秦玉兰微微愕然,似乎没料到许墨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完全不是啊!”
许墨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与“傻眼”,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弟子实在不明白,为何同门师兄师姐能用整整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时光只为了围坐在一起,慢悠悠地品一盏普通的灵茶,对着几株开了花的灵植评头论足,仿佛世间再无更重要之事?为何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耗费数月心血,甚至数年光阴去孜孜不倦地钻研一个于斗法杀伐、于境界提升似乎并无太大直接助益的‘小戏法’,或是某种冷僻到几乎无人问津的古老技艺?甚至有些传功长老还有各科教习,似乎也默许甚至鼓励这种风气,他们自身也是这种闲适懒散的模样。另外宗门规定每名弟子一周最多选修四节大课,要是排的紧凑些一天半便可上完。剩下的五日多时光里那些去任务堂接取工作赚取贡献点,或是组队下山实践历练的弟子已算得上是勤勉向上。可更多的弟子,他们……他们竟然纯然是在游玩嬉戏!或是在百兽园与灵兽嬉闹,或是在幻波池踏浪弄水,或是在千竹迷阵中玩捉迷藏,或是三五成群,谈天说地,赏景游玩!弟子……弟子实在难以理解!修仙之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难道就不担心蹉跎岁月,大道成空吗?”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这番话在她心中憋了不是一天两天。
“这……”
秦玉兰闻言,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的神情,似是惊讶,又似是了然,随即化为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她抬手用指尖揉了揉光洁的眉心,摇头叹道:
“其实……为师这边,近日也陆续收到了不少来自传功堂教习,甚至几位负责具体授课的长老对你的……委婉抱怨。”
“抱怨?”许墨一愣,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抱怨何事?可是弟子有哪里做得不妥?”
“他们抱怨你……太过精进,节奏太快,授课时提问太多太深,布置的实践作业完成得过于追求完美且效率太高……以至于,他们备课的压力大增,原有的教学节奏被打乱,有些适应不了。”
秦玉兰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好笑,看着许墨那瞪大的美眸,补充道,“尤其是你选修的那几门冷僻杂学课的讲师,他们已经联名向传功堂申请要求增加研究经费和助手,说是不能被一个真传弟子给比下去太多。”
“有这等事?”
许墨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和标准去学习,从未想过会给授课者带来这样的“困扰”。
“是啊,”
秦玉兰点头确认,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墨儿,你且详细告诉为师,过去在那两界山中小烨究竟是如何训练你的?我观你根基之扎实,真元之凝练,远非同阶修士可比,这绝非寻常教导所能成就。”
许墨不假思索,流畅地回答,仿佛那段经历早已刻入骨髓,成为本能:
“每日天未亮,晨露尚未消散时便需起身出门前往指定的修炼区域。先是进行至少两个时辰的各种战技练习,包括剑诀、遁法、护身术等,要求招招全力务求精准狠辣。随后是法术施展与掌控训练,直至体内法力耗尽,丹田枯竭,四肢百骸酸软无力,方允许打坐调息片刻。待恢复少许元气与法力,便继续投入高强度的对抗练习或极限环境适应训练,周而复始,直至精神与肉体双重透支,彻底虚脱,方能在夜色深沉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归家。晚间亦需以特定功法调息冥想一整夜,期间还需辅以一些药性霸道的补充元气、滋养拓宽经脉的丹药或灵食。次日清晨,必须准时醒来重复前一日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
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让听者不由得心生寒意。
这回轮到见多识广的秦玉兰目瞪口呆了。
她看着许墨,绝美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在听什么远古仙魔大战时期的残酷传说。
“每日皆如此?无一日间断?”
她忍不住确认。
“是。”许墨点头,“林烨说,修行如逆水行舟,片刻松懈便是万丈深渊。唯有将自己逼至极限方能挖掘潜能,于生死间寻求突破。”
秦玉兰深吸了一口凉气,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心疼与难以置信:
“这……这岂止是反常……这根本是把你这丫头当作仙魔大战时期,随时要奔赴战场最前线与凶残魔族拼命的死士来操练啊!如此练法,稍有不慎便是根基受损道途尽毁!小烨他……他怎敢如此胡来!”
“这样的吗?”
许墨眨了眨眼,回想过往一年虽然每日都疲惫欲死,痛苦不堪,但她确实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修为每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扎实进步,肉身的强度、真元的纯度、神识的敏锐度都在不断提升。
那种不断挑战极限、超越自我带来的充实感与力量提升的纯粹喜悦让她甘之如饴,甚至有些沉迷。
“可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相反每一天都能感受到自己在变强,这种感觉让我很充实,很安心。”
她甚至觉得,若非如此高强度的训练,她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拥有如今这份足以在金丹期中称雄的实力。
“啊……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秦玉兰轻轻靠向椅背,抬手揉着额角,脸上露出了恍然又带着些头疼的复杂神色,“我明白了。根源或许就在此处。小烨他自己便是这般性子,自四五岁懂事起,无论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力求效率,追求极致,绝不容许丝毫拖沓与浪费。他天生便见不得旁人优哉游哉、慢条斯理的模样,一看便心生无名烦躁,觉得那是虚度光阴,是对生命的亵渎。也是因此,他从小到大,总看他父亲那随性自然、讲究水到渠成的修行做派不顺眼,变着法儿地整出些惊世骇俗的事端,惹得老头子时常吹胡子瞪眼,叫苦不迭……如今他年岁渐长,心性沉稳了些,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闹腾得也少了些,没想到,却又来了个你,将他那套‘极限压榨式’修行法门学了个十足十,甚至青出于蓝,让一众习惯了从容教学的讲习和长老们跟着手忙脚乱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宿命般的感慨。
许墨闻言,脸上微热,心中也有些异样之感,但依旧坚持自己的道路:
“可是师尊,弟子明白仙凡殊途,修仙者寿元悠长,理论上确实不必争朝夕之功。但……弟子过去的经历与林烨共同养成的习惯已然根深蒂固,深入骨髓。一旦松懈下来反而会觉得空虚无措,心中难安。恐怕一时难以更改。”
“我明白,你有你的节奏,这本身并非坏事。勤勉本身更无过错。”
秦玉兰温和地安抚,语气充满理解。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这样吧,把你的身份玉牌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