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退下。”玄机轻轻将她拉到身后,目光沉静地看向那为首的官差,“贫道随你们去便是。”
冰冷的铁链“哗啦”一声,套上了玄机纤细的手腕。
“娘子!”青杏哭喊着欲扑上来,被衙役粗暴地推开。
静虚观主站在一旁,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榴则躲在暗处,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玄机被衙役推搡着向外走去,经过院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块亲手所题的“诗词候教”木牌,雨水冲刷过的字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讽刺。
她被径直带往京兆府大牢。
阴暗、潮湿、混杂着霉味与绝望气息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狱卒打开一间狭小囚室的门,将她推了进去。
“咣当”一声,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音。
玄机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滑坐在地。角落里铺着些许发霉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方狭小的、嵌着铁栏的气窗。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温府书斋的灯火,荆县古寺的壁画,西行路上的风沙,咸宜观内的清谈……最后,定格在李亿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势在必得光芒的眸子上。
而李亿,在得知玄机已被顺利投入大牢后,于书房中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丝冷冽而笃定的笑意。
“幼薇,”他低声自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这牢狱之苦,便是让你清醒的良药。待你尝尽世间冷暖,方知唯有我李亿,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而石榴似乎也察觉到情况有些失控,怕李亿杀人灭口,悄悄躲了起来。
几乎在玄机被投入大牢的同时,一封字迹潦草、带着明显焦灼的信,由温珏手中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往遥远的婺州。
当这封信辗转送到温庭筠手中时,他正于亡妻墓前静坐。温忠送来急递时,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待他拆开信,随着玄机入狱的字句映入眼帘,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信纸从他指间飘落,如同凋零的枯叶。
“幼薇……入狱……诗文谤讪……”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
是他一次次地推开她。
是他,固于礼教与声名,在她最需要指引和依靠的时候,选择了退缩和“得体”的疏远。
是他,在她离府独居、最是艰难的时刻,远避婺州,未能在她身边给予丝毫支持。
他为了这身虚名,一步步将她逼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如今,更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构陷入狱,面临生死未卜的绝境!
然后,一个更加恐怖、更加清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撞入他的脑海——柳芊芊!那个同样刚烈、同样被逼入绝境的女子,在阴暗的牢狱中,用磨尖的竹簪刺穿自己喉咙!那汩汩流淌的鲜血,那迅速黯淡下去的、充满怨恨与绝望的眼神……
“不……不能……幼薇不能!”他猛地站起身,几乎站立不稳。柳芊芊的结局,像一道狰狞的诅咒,让他恐惧得浑身发冷。他的幼薇,那般骄傲,那般清澈,如何能承受这等污秽与折辱?她会不会……会不会也走上那条决绝的不归路?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
柳芊芊血溅牢狱的景象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与玄机清冷决绝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若玄机此番真有不测,他温庭筠,便是那不可饶恕的帮凶!
“忠叔,”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用最快的马!日夜兼程,回长安!”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不能再为了那可笑的名声,眼睁睁看着他在乎的人走向毁灭。
至于以后……他不敢去想。他只知道,若失去了她,这残生,便真只剩一片毫无意义的死寂了。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卷起漫天尘土。温庭筠靠在颠簸的车壁上,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清明坚定。那层笼罩了他因丧妻和自抑而生的灰败气息,似乎在巨大的恐惧与觉悟冲击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