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地摇头,“皇后娘娘也难做,嫔妾明白,她总管六宫,事务繁杂,总不能日日都盯着昭阳宫的膳食用度,夜夜都听着昭阳宫的动静……”
我心中默然。
她说得没错,盛望舒虽有统辖六宫之权,但慕容舜华若铁了心阳奉阴违,用这种不见血、却足以消磨人心智的细碎手段,盛望舒也确实难以次次插手。
没有真凭实据指向慕容舜华谋害皇嗣,仅凭妃嫔间的龃龉,皇后又能如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就在这时,金沉璧脸上浮现出一丝更深的恐惧,她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谁听去:“还有……还有舒嫔娘娘,她也来找过嫔妾。”
我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叶云歌?她也按捺不住,要插手了么?
“舒嫔娘娘说,”金沉璧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她可以让嫔妾将事情闹大,最好是当着陛下和皇后的面晕倒,或是找出些更确凿的证据,她会在旁为嫔妾作证,定能一举扳倒贵妃!”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清醒与恐惧:“可是娘娘,您明鉴啊!扳倒了贵妃又如何?舒嫔娘娘她根本不在意嫔妾和这孩子的死活!她只想借此机会除掉贵妃这个心腹大患!”
“事成之后,嫔妾对她再无用处,一个无依无靠、还曾依附过贵妃的异族贡女,带着一个未必能养大的孩子,届时,我们母子在这深宫里,只怕死得更快!娘娘,您说,这后宫之中,除了您,还有谁能容得下我们?”
她甩开沉香,又一次跪了下去,仰着头,泪水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凝结,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期盼。
“娘娘,”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嫔妾知道以往多有得罪,不敢祈求娘娘原谅。可嫔妾在这深宫里,母族遥远,无依无靠,如今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求娘娘看在这未出世的孩子份上,他毕竟是陛下的骨血,是天家的子孙……求娘娘给嫔妾指一条活路吧!嫔妾发誓,若能渡过此劫,保住性命,诞下孩儿,此生愿为娘娘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她的声音凄厉,如同杜鹃啼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在这空旷寂寥的冬日御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悲凉。
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尖锐的哨音。我站在桥头,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脱力、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的女子,心中波澜起伏。
接纳她,意味着正式与慕容舜华为敌,卷入昭阳宫最核心的漩涡;拒绝她,或许能得一时的清净,但若她母子真有何不测,我今日的冷眼旁观,将来是否会成为良心上的枷锁?
我想起楚瑛,想起她产床上那片刺目的血红,想起姑母最终无声无息消失在宫廷记录里的结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另一场悲剧,在自己面前上演?
寒风刮过脸颊,带来细微的刺痛,让我混沌的思绪猛地一清。
我看着跪在冰冷石面上,因为我的沉默而眼神逐渐灰败下去的金沉璧,看着她护在小腹前那双冻得通红、微微颤抖的手。
那里面,是一个尚未成型、却已牵动无数人心的生命。
不能再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寒意直灌肺腑,却奇异地让我彻底冷静下来。风险固然存在,但放任不管的后果,或许更难以承受。
我上前一步,弯下腰,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了金沉璧冰冷僵硬的手臂。
“嘉贵人,”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地上凉,皇嗣要紧,你先起来。”
金沉璧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丝死灰复燃的微光。
她依靠着我手臂的力量,颤抖着,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跪和寒冷而微微发软,几乎无法站稳,一旁的沉香立刻上前搀扶住她另一边。
我看着她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目光沉静,一字一句道:“你的难处,本宫知道了。”
没有华丽的承诺,没有虚伪的安抚,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金沉璧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想必不再是绝望的哀泣。
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我以眼神制止。
“回去吧,”我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好生待在宫里,紧闭门户,贵妃那边……”
我略微停顿,迎上她紧张的目光,“本宫会去说。”
金沉璧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是!嫔妾明白!嫔妾一切都听娘娘的!”
“沉香,”我转向自己的侍女,“送嘉贵人回去,务必安然抵达。”
看着沉香搀扶着步履蹒跚却仿佛重新注入了生气的金沉璧缓缓走下石桥,消失在枯枝掩映的宫道尽头,我才缓缓直起身。
寒风依旧凛冽,吹得我斗篷翻飞。我独自站在桥心,望着桥下凝固的冰面,心中一片肃然。
从这一刻起,长乐宫的平静,怕是真的要被打破了。前路是更汹涌的暗流,更激烈的博弈。
但,既已抉择,便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