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集合》
西格玛一路狂奔,再也顾不上来自任意一方的目光。与自己联结的图琳和瓦琳可已不复存在,在塔踏诺格驻留的理由便又少了一分。
他想过卡沃儿,还有在舞会冲突爆发前离开的凯趣,但他当下只有不住的悔恨,意欲要为混乱的人生宣誓反抗,然后揪出这混乱背后的真相。
可是,自己应该怎么做呢?一来没有应对的技术,二来缺乏足够的谋略,加之从自身长久以来的懦弱,且自己在塔城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没有稳固的根基……要不,算了吧?
“不,决不能算了,好歹要给这城市留下一笔,咳咳咳……”西格玛躲藏在天上街市的边缘,其下那座金玉其外的城市被自己尽收眼底,“况且我还看见一些乌各利的士兵,难道我的老家真的在筹划什么吗?”
他终于开始质疑起乌各利,但仔细想想,是乌各利将自己养大的,并且扪心自问,住在乌各利时的生活平静安稳,家乡并无愧对其照顾的绝大多数人。
“不行不行,真得少看移动设备上天天叫唤的那帮自以为是的人,思想可不能被他们带偏……”
是啊,个人的角度总不免有失偏颇,与其去忖度家乡,倒不如多考虑考虑其它角度。这塔城的舞会本就如此盛大,来自乌各利的选手也固然有之,每座城市又各有特色,一些防卫人员随行而来也是必然的——在当时那混乱的场面里,奇形怪状的防卫人员也有不少呢!
更重要的是,不论这些现象背后到底埋藏着什么,都不是自己这一介俗人能够去窥探的,徒劳且不必。
因此,西格玛被这番内省稍稍挫了锐气,但到底还是难以咽下滞留的恶气,仍旧积心处虑地要准备小小“报复”一下塔踏诺格。
“明的不行,咳咳,我就整暗的……”西格玛展开了无穷构思。
有了!首先,可以设法写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在纸上,然后悄悄从这天幕上撒下去,气死那群诡计多端的家伙。正如自己常遇到的一样,让那些素未谋面的幕后黑手,其大鞋子底下粘满纸张,甩也甩不掉……
“停停,什么玩意啊这是,闹着玩呢!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好,换个思路,理性一点。既然鞋子在这里极其重要,那就从鞋子下手。记住,针对鞋子一定要针对鞋子……
“啊,‘三角形一定要有三个角’,‘集合里面一定要有元素’……真是的,我一定是移动设备看多了,这些不都是废话吗——不对,才不是废话,有道理!”
总之,不管怎样,西格玛终于找到了一套他的逻辑——他要从鞋子关乎地位的确定性,自己与塔城的互异性,重压之下复杂社会规训的无序性入手。
西格玛悄悄换回了那套灰色的衣装,不再活在“离心率小姐”或光彩,或被视若为敌的影子下。这不仅仅是重返本我,还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原本的模样反倒比“离心率小姐”更加低调。
接下来的短暂几天里,虽然失去了住所,但西格玛凭自己生存的经验足以混迹于这寂寥无人的高空之中。满怀的恨意使他将那不知在何处期盼着的卡沃儿置之脑后,他始终着力于那套年少轻狂的报复计划。
撕下了“离心率小姐”的面皮后,西格玛姑且接受了自己从不属于塔城的事实。病痛的折磨逐渐淡去,因此在合适的时机,他选择在公厕处脑袋跟镲似的老头前狂舞,先前习得的迷乱舞姿令老头光是“嚓嚓”笑,脖颈一伸一缩,全然无暇顾及其鞋子。只要每次在老头面前显出足够的新意,挤进往返于天地间的交通便不成问题,只是……就算雨鞋胶皮紧束,却还是空落落的……
虽然痛苦,但没关系的,瓦琳可恬静的笑容只是转移进了暗淡的发条里。每每失意,握住发条便会涌上一阵暖流,为自己续上一口气。
到达地面后,西格玛深谙求生之道。在塔城的这些日子,他摸清了些门路。没遇上人还好,干脆大胆点,自己走自己的,反正不准备再待下去了。遇上了人,便故意扯乱衣领、裤腿之类,最好将满头的银发也糟遢一遍,显出底层人的颓态。
长相怪异的塔城中上层男性见他这副模样,十有八九会鄙夷地绕开,普遍美貌的女性也同样如此对待西格玛。而倘若有人盯着西格玛不放,他便会跳起蹩跟舞(踢踏舞)似的让双腿缭乱起来,在那些少数的中上层闲人和同样窘迫的潦倒男性惊异的目光下,迈着毫无规律可循的脚步离开,一面还以大衣晃动的衣摆让自己的双脚更为扑朔迷离,由此便短暂避开了塔城人对自己鞋子的监视。
他似一个荒唐的疯子,逢上聚众的场合便不断跳着“蹩跟舞”,扭动着身体乐呵呵地凑上去,尽谈一些关于鞋子的极端言论。
有时,西格玛回忆起卡沃儿的审美观,便一个劲儿抽搐着向那群怪异的塔城男人说道:
“男人因何如此不堪入目?你们拥有大鞋子,但那颜面却为小鞋的下贱男人所有,凭什么?”
他们乍一看西格玛也分外俊朗,便怒目着去看西格玛的鞋。可西格玛要么在撂下不明不白的话后便扬长而去,要么不断快出残影地变换脚步,使大多因受限于面部形状问题的“高级”男人无法看清他的鞋。
有时,西格玛又回想起鞋价上涨的问题,反正理不明白其中原因,干脆便悄悄在一些小鞋子底层男性间大放厥词道:
“命运如此不公!除了在大鞋子加工厂混口饭吃的弟兄以外,我们为什么难以取得大鞋子?我们天天干着苦累活,虽然勉强活得下去吧,但你们瞧那无处不在的歌会酒厅,允许我们进去吗?什么美女、美酒、财富,都因为这双鞋子,给我们的前路锁死了!”
而在女人面前,他又是一副癫狂模样,要么吓得妇人尖声跑开,在她们面前留下极卑劣的印象,要么搭上话,灌输一阵什么塔城男性长得歪瓜裂枣,不配于你们的言论。
虽然大多人不会理睬这些偏激的话语,但既然有人提了,总免不了会议论起来。即使靠自己一人难以掀起波澜,且此举还印证了西格玛初来乍到时民间流传的“狂妄灰毛男子深夜穿小鞋四处偷窥”的都市传说——因为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化身“离心率小姐”,人们眼中留意过的灰毛变态消失了一阵,如今重出江湖——容易暴露自己,且会被那群高层的幕后黑手们盯梢,不过,这套在乌各利亲历过的挑拨之法可真是被西格玛玩转得明明白白,他撂下的不羁之词,还真发酵开来。
一天夜里,他还在灯红酒绿中四处散播离间的言论,却突然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
“西……西格玛?”
转头,嗯,确实是卡沃儿。她换上了朴素的连衣裙,右臂缠满了鞋垫与鞋带。
西格玛赶紧将其带至人迹罕至的角落,心焦地问道:“你这手臂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那天舞会上出了乱子之后,我不是在挡别人道嘛,一段时间后我听到一声爆炸,可响了!我看到一堆人飞了出去,全是血肉。我也被炸伤了一条手臂……呵呵,现在暂时休养,不在酒馆工作了。”卡沃儿垂眼盯着地面,脚尖不断磨蹭一旁的破旧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