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南军回应,将以晨操为名调动营阵;若无动静,则烧毁信件,装作无事。
当天深夜,曹髦单独召见了王肃,名义是“论乐”。
寝殿内烛火摇曳,熏香袅袅,青烟如丝,缠绕在梁柱之间,带着安神的苦香,却压不住人心的躁动。
曹髦亲手抚上一张七弦琴,指尖拨动,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余音在寂静中久久不散。
他没有看王肃,只是望着窗外的黑暗,幽幽一叹:“朕观古之圣王,莫不以礼乐治天下。太常执掌宗庙礼乐,以为今时今日之乐,尚能安社稷,定乾坤乎?”
王肃深深一揖,俯首道:“陛下,乐可化民,可移风易俗,然……终究不足以解救危局。”
曹髦闻言,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冰珠坠地。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出鞘的利刃,穿透昏暗的帷帐,首刺王肃的内心:“那么,若有一曲,非金石之声,非丝竹之音,却能令三军闻之而动,能令社稷转危为安。太常,可愿为朕奏响此曲?”
王肃高大的身躯猛然一震,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汗。
他张了张口,似欲推辞:“臣年迈力衰,恐负圣恩……”
曹髦却轻轻抬手,目光未移:“朕知你子娶司马氏女。然朕亦知,你父临终前,曾握你手言:‘魏不可亡’。”
王肃浑身一颤,眼中泛起水光。
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跪伏于地,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决然:
“臣……愿为陛下,一听宫商。”
烛影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殿门之外,仿佛一道裂痕,延伸至崇德堂的方向。
与此同时,崇德堂的灯芯“噼啪”爆裂,火星西溅,如同命运的裂痕骤然撕开。
张春华独自坐在昏黄的灯下,面前摊开着一本《孝经》,书页泛黄,满是圣人箴言,指尖抚过“孝悌之至,通于神明”一句,触感粗糙而陈旧,纸面微潮,似被夜露浸过。
而她的手中,却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青铜匕首,刃口冰凉,映着灯火泛出幽蓝的光。
“噗嗤。”
一声轻响,锋利的匕首被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插入了书页之中,纸张撕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命运的丝线被生生剪断。
她终于可以确认,这场在宫中上演的荒唐大戏,不是那个半大的皇帝疯了。
是有人,要在这座名为大魏的舞台上,写一出全新的剧本。
宫中的平静,是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假象,仿佛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
整整两日,风平浪静,乐署的丝竹声依旧,巡夜的禁军脚步声依然,就连崇德堂派出的眼线,也只是像影子一样潜伏着,未见任何异动。
可李昭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千钧一发的对峙。
第一日,裴元发现有宫女在乐署外徘徊不去;第二日,王肃之子归府途中,被两名黑衣人尾随至巷口。
而崇德堂内,张春华彻夜未眠。
她反复那页残谱,仿佛要从中榨出更多的秘密。
第三日寅时,天光未明,李昭立于宫墙高处,目光紧锁南方。
忽见南营炊烟迟起,马厩门未闭,数匹战马焦躁刨蹄,鼻息喷出白雾,铁蹄叩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莫非……”他指尖微颤。
就在此时——
一声低沉的号角,撕裂晨雾,如惊雷滚过大地。
紧接着,帅旗缓缓升起——旗角撕裂处,赫然露出一角暗红布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那是曹氏旧部的起事信物,十年未曾现世。
崇德堂内,张春华正执匕首刺入《孝经》。
听到号角的刹那,她手腕一颤,刀锋偏斜,划破指尖。
血珠滴落纸上,“孝悌之至”西字瞬间被染得猩红。
她缓缓抬头,望向南方,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好一曲《鹿鸣》,终于奏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