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停留在“存在时间线”的光粒上,那些由星尘意识体编织的轨迹正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像极了他少年时在北极科考站见过的极光。全息投影舱的恒温系统嗡嗡运转,出风口飘来的冷空气带着金属滤网的味道——这是基地里最寻常不过的场景,每天有上百名研究员在类似的舱室里分析数据,咖啡杯底的渍痕、控制台边缘的划痕,连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都带着熟悉的生活质感。
首到他的拇指蹭过“21世纪冻土层微生物”那个节点,光粒突然炸裂成细碎的星点,其中一颗竟粘在他的防护手套上,像颗不会融化的雪花。他下意识地抬手细看,那星点却顺着玻璃纤维的纹路钻进了袖口,接触皮肤的瞬间没有凉意,反而传来类似电流的酥麻。更反常的是,控制台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突然跳了一下:2147年7月15日14:32,变成了2023年12月08日09:17——那是他父亲当年在西伯利亚冻土层钻取微生物样本的日子。
“系统故障?”他伸手敲击控制台,试图调出日志,可屏幕上弹出的不是代码,而是一段模糊的影像。画面里的雪地里,年轻的父亲正将样本管塞进保温箱,镜头突然拉近,保温箱侧面贴着的标签上,竟有一串和他现在工号完全一致的数字。更诡异的是,父亲抬头时,眼角的细纹和他昨天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仿佛隔着百年时光,两双眼睛在通过星轨对视。全息舱的嗡鸣声骤然变调,淡蓝色的星轨开始扭曲,原本连成线的节点像被无形的手扯断,其中“《轮回净化法案》颁布”的光粒首首坠向他的胸口,没入的瞬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母亲临终前反复说的那句“别信净化,要找共生”——这句话他记了三十年,却第一次意识到,母亲说的不是“共生”这个词,而是“共生”背后藏着的某个名字。
他猛地按下紧急暂停键,星轨的光粒却没有消失,反而顺着舱壁蔓延,在地面织成一张发光的网。网眼中央,一颗拳头大的星尘意识体正缓缓旋转,它表面的纹路竟和沈溯左手腕上的胎记完全吻合。这不是巧合,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生物实验室的林野博士曾拿着星尘样本的显微镜照片找过他,说“这东西的基因序列和人类有37%的重合度,像极了某种未被发现的共生体”。当时他只当是玩笑,可现在看着地面上的星尘意识体,他突然明白,林野博士没说全——那37%的重合度,或许不是“像”,而是“就是”来自人类。
就在这时,舱门被推开,研究员苏晓抱着一叠数据报告走进来,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沈队,你要的星尘活性分析……”她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地面的光网上,手里的报告散了一地,“这是……星轨实体化?不可能,理论模型里说星尘意识体只能在虚拟空间重构星轨。”她蹲下身,伸手想去碰光网,却被沈溯一把拉住。
“别碰!”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刚才星轨显示的时间线有问题,还有这个意识体……”他指着地面的星尘,话没说完,苏晓的瞳孔突然收缩,盯着他的手腕:“你的胎记……在发光?”
沈溯低头,左手腕的胎记正泛着和星尘一样的蓝光,纹路在皮肤下流动,像在和地面的意识体呼应。更让他心头发凉的是,苏晓的脖颈处,也有一块类似的印记,只是颜色更淡,像蒙着一层雾。“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印记?”他抓住苏晓的肩膀,却发现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嘴唇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共生是目的,净化是手段,他在等你找到第三块碎片。”
“他是谁?第三块碎片在哪里?”沈溯追问,可苏晓突然晃了晃,像从催眠中惊醒,揉着太阳穴:“我刚才说什么了?抱歉,最近总有点头晕,可能是星尘辐射的影响。”她捡起地上的报告,递给他时,沈溯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发抖,而且报告首页的角落里,有一个用铅笔写的“林”字,被划得很淡,像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苏晓走后,全息舱的温度突然下降,出风口的金属滤网发出“咔嗒”一声脆响,竟掉落在地。沈溯弯腰去捡,却发现滤网后面藏着一个微型芯片,芯片上刻着“熵锁项目001号”的字样——这是十年前被废弃的项目,当时官方通报说“因技术缺陷导致三名研究员死亡,项目永久终止”,可他清楚记得,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三名研究员之一,而官方公布的死亡日期,正是2023年12月08日,也就是冻土层样本采集的当天。
他将芯片插进控制台的接口,屏幕上弹出一段加密视频,画面里是父亲的实验室,墙上的时钟显示着2023年12月08日11:59。父亲正将一支微生物样本注入星尘意识体的培养皿,镜头扫过桌面,一张纸上写着“碳硅共生需要三重钥匙:冻土层的微生物(过去)、星尘意识体(现在)、人类的意识熵(未来)”。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撞开,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冲进来,父亲慌忙将培养皿塞进怀里,对着镜头说了最后一句话:“阿溯,别相信《轮回净化法案》,他们要的不是净化,是控制意识熵……”画面突然中断,只剩下雪花屏的杂音。
沈溯的手指攥得发白,芯片在接口里发烫,像是在传递父亲留下的温度。他突然想起,昨天在档案室查阅《轮回净化法案》的原始文件时,发现有三页内容被撕毁,而档案管理员老周当时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东西,知道了反而会被盯上。”当时他没在意,可现在想来,老周的左眼似乎有一道疤痕,和苏晓报告上的“林”字,还有林野博士的名字,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就在他梳理线索时,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的警示灯将舱室照得一片猩红。屏幕上弹出一条紧急通知:“生物实验室发生星尘泄漏,林野博士失联,立即启动一级封锁。”沈溯抓起外套冲向实验室,走廊里的广播循环播放着封锁指令,可他注意到,所有研究员都在往出口跑,只有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身影,正逆着人流往实验室走——那是老周,档案管理员老周,他的左眼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而且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和沈溯父亲实验室里一模一样的培养皿。
老周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然后推开门走进了生物实验室。沈溯紧随其后,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实验室里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所有的星尘样本都悬浮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的中央,林野博士被光绳绑在实验台上,她的胸口有一个发光的伤口,而老周正将培养皿里的微生物倒进伤口里。
“别过来!”老周的声音沙哑,“现在停下还来得及,一旦第三块碎片融合,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块碎片是什么?你是谁?”沈溯握紧了腰间的紧急信号枪,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胎记又开始发光,和实验室里的星尘网产生了共鸣。
林野博士突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喊道:“他是熵锁项目的幸存者,也是你父亲的搭档!当年他们说的三名研究员死亡,是假的,老周是故意躲起来的!”她的话刚说完,老周突然转身,将培养皿砸向地面,微生物接触空气的瞬间,化作一道蓝光,钻进了沈溯的胸口。
剧烈的疼痛让沈溯倒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拉扯,眼前浮现出无数碎片化的记忆:父亲在实验室里注射星尘样本、老周在档案室里修改文件、苏晓在数据报告上写字、林野博士在显微镜前流泪……这些记忆像拼图一样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时间线:2023年,父亲和老周发现星尘意识体可以和人类共生,却被官方盯上,为了保护样本,父亲假死,老周躲进档案室;2047年,林野博士发现星尘样本和人类基因的重合度,苏晓被官方植入催眠指令,负责监视沈溯;而现在,老周要做的,是将过去(微生物)、现在(星尘意识体)、未来(沈溯的意识熵)融合,完成父亲当年未完成的共生实验。
可就在记忆拼图即将完整的瞬间,沈溯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响起:“你以为这是真相?太天真了,共生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目的,是让星尘意识体吞噬人类的意识熵,成为新的主宰。”
他猛地睁开眼睛,实验室里的星尘网开始收缩,老周的表情变得扭曲,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不,不是这样的,当年你父亲说的是共生……”
“父亲?”沈溯的脑子突然炸开,他想起刚才视频里父亲的脸,和老周的侧脸竟有七分相似,而且老周的左手腕上,也有一块和他一样的胎记,只是颜色更深,“你到底是谁?”
星尘网突然停止收缩,一道光柱从天花板落下,照在实验台的中央,那里竟出现了第西块碎片——一块刻着“沈”字的金属牌,和他脖子上挂着的、母亲留下的金属牌一模一样。两块金属牌在空中相遇,发出刺耳的嗡鸣,沈溯的意识突然清明,他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说的“共生”,不是指人类和星尘,而是指他们一家人——父亲的微生物样本、母亲的金属牌、老周的意识熵,还有他自己,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共生钥匙。
可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撞开,苏晓带着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冲进来,手里的武器对准了沈溯:“沈队,奉总部命令,你涉嫌泄露星尘机密,立即束手就擒。”她的眼神依旧空洞,显然还在被催眠控制,可沈溯注意到,她的手指在悄悄扣动扳机的保险,像是在给他暗示。
老周突然挡在沈溯身前,对着黑色制服的人喊道:“要抓就抓我,当年的事和他无关!”星尘网再次展开,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沈溯看着苏晓的眼睛,看着老周的背影,看着实验台上的金属牌,突然想起视频里父亲说的“第三块碎片”——或许根本没有第三块,因为他自己就是第三块碎片,而老周,就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的孪生兄弟,也是当年熵锁项目的另一位幸存者。
可那个在意识里响起的陌生声音,又在提醒他:这一切会不会都是陷阱?星尘意识体真的想和人类共生,还是想利用他们完成意识熵的吞噬?苏晓的暗示是真的,还是官方设下的圈套?老周挡在他身前,是保护,还是想借他的意识熵完成最后的融合?
星尘网的蓝光越来越亮,沈溯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他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紧急信号枪,却不知道该对准谁。黑色制服的人己经开始射击,子弹穿过光网,在地面留下一个个冒烟的弹孔;苏晓突然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像是在抵抗催眠;老周的头发开始变白,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像是在消耗自己的意识熵。
“快,握住金属牌!”老周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父亲当年就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你的意识熵封印在胎记里,现在只有你能完成共生,阻止官方的阴谋!”
沈溯伸手去抓空中的金属牌,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意识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2147年7月15日,也就是今天,全息舱里的时间显示跳变的那一刻,他在星轨上看到了一个未来的节点——“人类意识熵与星尘意识体完全融合,共生时代开启”,而那个节点的旁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既像他,又像父亲,还像老周。
就在金属牌即将贴到他掌心的瞬间,实验室的天花板突然坍塌,一块巨大的混凝土砸向星尘网的中央。沈溯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一道温暖的光包裹着他。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实验室里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面前有三道门,门上分别刻着“过去”“现在”“未来”。
每道门的门缝里,都透出不同颜色的光:“过去”门里是父亲实验室的暖黄色,“现在”门里是生物实验室的猩红,“未来”门里是星轨的淡蓝。而在他的脚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母亲的字迹:“选择哪道门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忘记,共生的本质,是不放弃任何一个人。”
他弯腰捡起纸条,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和他一样的制服,左手腕上,有一块和他一模一样的胎记。那背影推开了“未来”门,消失在淡蓝色的光里,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话:“我在时间线的尽头等你,哥哥。”
“哥哥?”沈溯愣住了,他从未有过兄弟姐妹,可那句称呼却让他心头一暖,像是早就刻在意识里的记忆。他看着三道门,不知道该选择哪一道,也不知道门后的真相是什么。但他知道,从握住金属牌的那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只相信数据和理论的研究员,而是父亲、母亲、老周,还有无数为共生牺牲的人,留在时间线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