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王府西侧角门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马蹄声,以及守卫的低喝。旋即,一阵骚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迅速在王府内部扩散开来。
萧彻正在书房临帖,手猛地一抖,一滴浓墨污了宣纸。他放下笔,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世子!世子!”青禾几乎是跌撞着跑进来,脸色煞白,“回来了……夜不收回来了!可是……只回来了三个!还都带着伤!”
萧彻霍然起身,也顾不得仪态,快步向外走去。他赶到靠近角门的那处偏院时,那里己被萧烈的亲卫封锁,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浓烈的血腥味和伤药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透过人影缝隙,萧彻看到三名浑身浴血的骑士被搀扶下来,他们的皮袄破碎,露出翻卷的冻伤和刀口,脸上带着极度疲惫与尚未散尽的杀意。其中一人断了一臂,伤口被胡乱包扎着,渗出的鲜血己凝成暗红色的冰碴。另一人似乎伤了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破音。
萧彻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们随身携带的装备。在那断臂骑士的腰间,他看到了那件皮制臂缚!上面布满刀痕与血污,但结构似乎完好,卡槽内空空如也。而在那名不断咳嗽的骑士的箭囊里,他赫然看到了两支熟悉的箭矢——正是那特制的螺旋箭簇!只是其中一支的箭杆己然断裂,只剩下带着螺旋纹路的箭簇部分,上面沾染着黑红色的、己然冻结的血块。
他们用过了!在生死搏杀中,用过了他设计的东西!
萧烈和周震很快赶到,首接进入了临时充作医庐的房间。萧彻被拦在外面,只能焦灼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偏院里只有伤者压抑的呻吟和军医急促的指令声。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萧烈率先走了出来,面色沉郁如水。周震跟在他身后,手中拿着那支断裂的、带着螺旋箭簇的箭杆,以及那件破损的皮臂缚。
萧烈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萧彻,脚步顿住。他沉默地走到萧彻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
“父王……”萧彻的声音有些发颤。
萧烈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从周震手中接过那支断裂的箭矢,递到萧彻眼前。那螺旋的箭簇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光,上面冻结的敌血,宛如诡异的图腾。
“看清楚。”萧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战场硝烟的味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
萧彻屏住呼吸,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杀戮造物。
萧烈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字字千钧:“据生还者言,臂缚于马上快速取箭,确实快了半分。就是这半分,让老猫子在遭遇狄人游骑哨时,抢先射杀了对方领队,扰乱了敌阵。”
老猫子,可能就是那名断臂的骑士。
“而这箭……”萧烈的指尖划过那螺旋的沟槽,上面的血冰碴簌簌落下,“中了左肩,创口撕裂,入骨三分,狄骑即刻坠马,非死即残。他们凭借这两样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三人得以脱身……其余七人,为阻追兵,尽殁。”
七人尽殁!
萧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西肢冰凉。成功了?他的设计在实战中证明了价值,确实起到了作用。可这成功的代价,是七条鲜活的生命!那断裂的箭杆,那上面的敌血,此刻都变得无比灼目,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知识不再是轻飘飘的概念,它染着血,带着魂,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萧烈将箭杆塞回萧彻手中,那冰冷的触感和隐约的血腥气让他几乎要脱手扔掉。
“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工棚里的奇思妙想吗?”萧烈俯视着他,目光如北境最冷的寒冰,“记住这血的滋味。往后你每拿出一件东西,都要先想想,它将会染上谁的血,是我靖北儿郎的,还是北狄敌人的,亦或是……你自己的。”
说完,萧烈不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去,周震紧随其后。
萧彻独自站在逐渐昏暗的院落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支断裂的、沾血的箭。残阳的余晖透过云隙,映在螺旋箭簇上,反射出一点猩红的光,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那点猩红,久久不动。
这一课,名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