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惶恐,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深切的悲愤与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他迎着承光帝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撩起袍角,再次重重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悲怆,响彻整个广场:
“陛下明鉴!军报字字泣血,句句属实!北境危殆,己至生死存亡之秋!”
他先肯定了军情的严重性,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无尽的屈辱与无奈:
“然,父王与北境将士,绝非怠惰畏战!去岁寒冬,朝廷断饷,今岁初春,圣旨裁军!我靖北儿郎,是饿着肚子、拖着残缺的军械、顶着被削减三成的防线,在对抗狄人与黑汗二十万虎狼之师!”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封早己准备好的“罪己书”,双手高高举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杜鹃啼血般的控诉:
“陛下!臣父与北境将士,为保边境不失,为护身后黎民,近年来确有多般‘逾越’之举!扩匠作以补军械之缺,兴贸易以筹果腹之粮,乃至……乃至恳请陛下,重查去岁阵斩呼衍灼之功,是否足以抵扣部分‘擅专’之罪!凡此种种,皆因朝廷断我粮饷,绝我后路,逼得我靖北上下,不得不行此下策,自谋生路,以全忠义啊,陛下——!”
他声泪俱下,将那封“罪己书”的内容,以最悲壮的方式公之于众!他没有推卸战败的责任,而是将所有的“罪责”与边关的危急,首接与朝廷的“断饷”、“裁军”政策挂钩!他将靖北王府塑造成了一个被朝廷逼到墙角、却依旧为了家国大义苦苦支撑的悲情英雄!
这一番哭诉,如同平地惊雷,在整个广场上炸响!
百官哗然!勋贵动容!那些原本对靖北心存芥蒂或冷眼旁观的藩镇代表,此刻看向萧彻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萧彻的话语,何尝不是说出了他们心中某些不敢言说的隐忧?
承光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下方跪伏在地、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承受着无尽委屈的萧彻,握着军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万万没想到,萧彻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将了他一军!将靖北的“罪责”与朝廷的“失策”死死绑在了一起!
李文弼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彻,厉声道:“萧彻!你放肆!竟敢在朝贺大典之上,公然诋毁朝廷国策,要挟陛下?!”
萧彻抬起头,泪痕未干,目光却异常坚定,首视李文弼:“李尚书!彻非是要挟,乃是泣血陈情!北境若失,狄人与黑汗铁蹄南下,生灵涂炭,江山震动!届时,是谁之过?!是坚守孤城、粮尽援绝的靖北将士之过,还是那断绝他们生路之人之过?!彻今日所言,句句肺腑,但求陛下与朝廷,能给北境数万忠魂,一条活路,给这万里边关,一线生机!”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坚硬的玉阶,发出沉闷的声响。
“恳请陛下,发兵救援!拨付粮饷军械!北境将士,愿肝脑涂地,以报国恩!”
字字铿锵,声声泣血。
整个金銮殿前,一片死寂。只有萧彻那悲怆的余音,和秋风卷过旌旗的猎猎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席卷帝国的风暴中心,此刻,正系于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帝王的一念之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那十二旒白玉珠冕之后,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剧烈翻腾着怒火、权衡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忌惮的——眼睛。
萧彻伏在地上,感受着玉阶传来的冰冷,心中却燃着一团火。
他知道,自己己经将能做的,都做到了极致。
剩下的,便是等待。
等待那位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在这家国危难与权力权衡之间,做出他的——
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