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小说

第九章 老兵油子的点拨（第1页）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留下西方天际一片暗红的余烬。鬼哭坳的岩壁顶端，如同被遗弃的修罗场，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血腥和死寂。

王铁带着仅存的十来个还能走动的士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押着两个受伤被俘的伏兵，沿着来时的坳道，沉默地向下撤退。每个人的身上都挂满了缴获的破烂皮甲和几件勉强能用的兵器，步履蹒跚，如同负重的行尸。

锋被两个同样带伤的士兵架着胳膊，几乎是拖着前行。胸口的伤在王铁那黑乎乎的药膏作用下，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眩晕。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掌心的兵符烙印依旧微微发热，缓慢而持续地吸收着空气中残留的稀薄煞气，勉强吊着他的一口气。

回到黑甲营那破败的营地时，己是星斗满天。留守的士兵们看着这支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队伍，看着那少了大半的熟悉面孔，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没人欢呼，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和弥漫的悲伤。

锋被首接抬进了伤兵营——一个比普通帐篷更臭、更拥挤、呻吟声不断的地狱。他被扔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浓烈的血腥、汗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几乎让他窒息。伤口在粗暴的搬运下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王铁那简陋的包扎。

他躺在冰冷的草堆上，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沉沉浮浮。耳边是其他伤兵压抑的呻吟、粗重的喘息，还有军医粗暴的呵斥和偶尔传来的、绝望的哀嚎。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喂，新来的小子？”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锋费力地侧过头。借着帐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一个倚靠在旁边草堆上的身影。那是个老得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老兵，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他穿着一件油腻得发亮的破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空荡荡的，用破布胡乱缠着断口。浑浊的老眼半眯着，手里捏着一个瘪瘪的酒囊，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劣质的浊酒。

“伤得不轻啊，”老兵浑浊的眼睛扫过锋胸前那片暗红的污渍，又落在他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声音像是破风箱，“胸口？啧啧，还能喘气，命够硬。”

锋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老兵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嘬了口酒，咂咂嘴，浑浊的老眼望向帐篷顶那破洞露出的几颗寒星：“鬼哭坳…嘿，那鬼地方，老子当年也爬上去过一回。死了…死了好多兄弟…”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麻木和沧桑。

“小子，”老兵忽然转过头，浑浊的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落在锋的脸上，“看你打架那几下，有点意思…不是瞎砍。知道为啥能活下来吗？”

锋虚弱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势…”老兵吐出一个字，干瘪的嘴唇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露出几颗黄黑的牙齿，“打仗，不是光靠力气猛冲。得懂‘势’！”

他用枯瘦的手指沾了点酒囊里漏出来的浑浊酒液，在身下的干草上胡乱画着：“咱们是攻，人家是守，还占了高处…人家的势，就他娘的比咱们足！像一张拉满了的硬弩（扩弩），箭头指着咱们的心窝子！咱们冲上去，那就是往箭头上撞！”

锋虚弱地听着，老兵的比喻粗陋，却异常形象。他回想起坳道里那绝望的箭雨，那种被压制、被屠杀的窒息感。

“后来咋样了？”老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你们那个刀疤脸伍长…够凶！硬是顶着箭雨冲上去，把那张‘弩’给撞歪了！这就叫…破势！”他用手指狠狠戳在干草上画的“弩”上。

“你呢，”老兵浑浊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锋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你小子…像根钉子！瞅准了那张弩最软和、最要命的地方（弩机？弓弦？），冷不丁就扎进去！扎得狠！扎得准！这就叫…借势！借那刀疤脸撞出来的破绽，借那股子冲上去的势头，把钉子楔进敌人的命门！”

老兵嘬了口酒，浑浊的老眼似乎看透了很多东西：“打架是这样，打仗更是这样。力气…总会用完。刀…总会砍钝。但‘势’…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要人命，也能救命！懂了‘势’，你手里的家伙，才能发挥出十成、甚至十二成的劲儿！”

他顿了顿，看着锋若有所思的表情，嘿嘿干笑了两声，声音沙哑：“不过…你这小子身上的‘势’，有点怪…冷飕飕的，像刚从坟地里刨出来的老兵器…邪门。”

老兵不再说话，抱着他的酒囊，缩回干草堆里，浑浊的眼睛缓缓闭上，似乎睡着了。

锋躺在冰冷的草堆上，胸口的剧痛似乎都因老兵的话而减轻了几分。他咀嚼着老兵粗陋的话语：“势如扩弩…破势…借势…”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与他掌心的兵符烙印隐隐呼应。每一次吸收煞气时感受到的那股无形的压力，战场上那股压抑的死亡气息，王铁冲锋时那股一往无前的凶悍…似乎都是“势”的体现。

他下意识地虚握右手，掌心的烙印微微发热。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冰冷杀伐气息的“势”，正从烙印中缓缓流淌而出，萦绕在他的指尖。

活下去，或许真的不止靠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