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疗后的君岛美薰,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铠甲,眉宇间虽仍有威严,但那锐利之下深藏的疲惫感淡化了许多。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互助会,而是端起林天为她斟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瞬间流露出的复杂神色。
“感觉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
她轻声说,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喟叹。
在这私密且安全的空间,面对这个知晓她最深秘密并带来切实舒缓的年轻人,她的防备降到了最低。
林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
他并未急切追问,而是以平和的语气引导:
“身心一体,郁结疏通,思绪也会清明许多。校长肩上的担子,想必极重。”
君岛美薰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话题却转向了那个他们共同的“对手”。
“篠田副校长……她和你一样,都是凭借自身能力脱颖而出的人。”
君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她走的,是一条与我截然不同的路。”
随着君岛美薰的叙述,篠田由的形象在林天面前逐渐清晰立体起来——
她出身关西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凭借近乎苛刻的努力和惊人的智商,一路拿着全额奖学金考入东大,最终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
然而,进入学术圈后,她才发现,在这个由世家、学阀和男性主导的领域里,她的才华和努力只是入场券,想要触及真正的权力核心,难如登天。
“她曾被某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公然质疑‘女性是否适合做严肃的学术研究’,”
君岛美薰语气平淡,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同为女性的冷意,
“她呕心沥血的论文,成果被导师轻易占为己有;她提出的改革方案,因为触动元老利益而被束之高阁。她就像一把过于锋利的刀,人人都想用她,却又都忌惮她,防备她。”
“所以,她选择了‘山本派’?”林天问道。
“是的。那是她能抓住的,最快、最有力的‘绳索’。”
君岛美薰看向林天,
“山本派代表的传统开发势力,需要在学校内部一个强有力的代理人,来推动他们的利益。而篠田,需要借助这股外力,打破她头顶那看不见却坚实无比的天花板。老街改造项目,就是她证明价值、递交的‘投名状’。”
林天默然。
他理解了篠田由那冰冷的眼神和决绝手段背后的无奈与挣扎。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选择与狼共舞的孤注一掷。
她打压他和古川家,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更是一种对自身过去所信奉的“公平竞争”、“学术理想”等天真念想的彻底否定和践踏。
她嫉妒林天能相对自由地追寻自己的目标,更恐惧林天的成功,会反证她选择的这条依附强权、抛弃情感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她对我说过,”
君岛美薰复述着那次不愉快的私下交锋,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与怜悯,
“‘校长,您出身高贵,自然可以谈理想和风骨。像我这样的人,不抓住任何能抓住的绳索,怎么可能爬到和您一样的位置?您所谓的规则,不过是保护既得利益者的游戏罢了。’”
听到这里,林天脑海中仿佛看到了两个镜像般的女性——一个试图从内部驾驭规则,一个决意从外部打破规则。她们都是强者,却都行走在孤独的钢丝上。
“那么,校长您背后的‘尾崎派’……”林天试探着问。
君岛美薰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京的万家灯火。
“林天,你觉得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的?是推倒一切旧物,建立起冰冷高效的摩天楼群?还是在尊重历史脉络和文化肌理的基础上,有机地生长,让传统与现代共鸣?”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
“尾崎先生和他的同仁们,选择的是后一条路。他们主张‘传统与现代的有机融合’,认为发展不能以牺牲社会根基和文化传承为代价。明应大学,尤其是你和古川家正在守护的东西,正是这种理念最好的注脚。”
她走回座位,姿态重新变得沉稳而充满力量:
“老街项目,早己不再是你个人的恩怨,甚至不单单是明应大学内部的斗争。它己经成了尾崎派与山本派在更高层面博弈的焦点。很快,在国会上,关于《城市更新与文化保护法案》的修订方向,将有一场激烈的争论。而我们这里的结果,将成为双方论证自身理念最有力的证据。”
她看着林天,眼神中充满了期许与凝重:
“所以,林天,坚持下去。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其意义远超你的想象。你不仅仅是在为自己和伙伴而战,更是在为一种更具包容性和可持续性的未来可能性而战。”
林天心中震动。他没想到,自己寻找家传医书、帮助朋友守护家园的举动,竟然不知不觉间卷入了如此宏大的时代浪潮之中。